第355章 無讖(1 / 2)

湖心島。

無讖一腳深一腳淺地奔跑在滿是黑色符文的地麵,那些黑色符文順著腳底爬上身體,越來越多,在皮膚上留下深深的印跡,似乎想把他拖入地下。

他的腦子一片混亂,沒有心思考慮這些事情,不過是像行屍走肉一般,跌跌撞撞地往島的邊緣奔跑,腦海裡隻有一個目標,他得儘快離開這兒!

死滅凶惡卦,八卦之中最為凶險的卦象。

卦象說了,繼續待在這兒,恐怕會死。

等他跑到岸邊,三兩下爬上早早準備好的白雲,雙腳一離開湖心島的地麵,身上的黑色符文倏地一掃而空。

白雲托著他離去,湖心島被推離出去,扶桑樹投下的陰影被遠遠拋在身後,天色驟亮。

皎潔透亮的月暉潑下來,無讖的心突然靜了。

他抬頭望向萬裡銀河的夜空,繁星點綴,天樞天璣、紫薇玉衡......每顆星辰的名字都清晰地刻在他腦海裡,刻在他心裡。這是每一個卦辭界修士的必修課,自占卜興起,自八卦運行,卦辭界就在仰望星空,試圖窺探天道的秘密。

卦辭界八卦門、坤輿界天道院、疏狂界天樞閣......無論出自哪個界域,每一個鑽研世界運轉、探索萬生萬物存在發展的宗門和道脈,根源總是要回到“天”上,白日的青天,夜晚的星空。

碧湖波光粼粼,水麵倒映著天上的萬千繁星,亮點大片大片地生,又大片大片地落,隨著漣漪蕩漾開去,把本就廣闊無垠的碧湖襯得越發大了。

除卻颯颯的風聲,連魚兒躍出水麵的水聲都沒有。整個世界,仿佛就剩下他一人。

無讖又陷入了無邊的寂寞,懊悔和不甘的情緒重新浮上心頭。

他真的做對了嗎?或者說他真的算對了嗎?卦象真是讓他放棄?他沒有錯漏哪一步吧?

不確定的懷疑一下子湧上來,天問碑下兩道光柱衝天之際,內心被懷疑擠占了大半,連呼吸的餘地都沒有。

他回過身,遙望著那兩道光柱,他記得,是坤輿界的和光道友和天極界的那名築基期修士。

倘若他沒有放棄,此時是不是有三道?那裡麵,也有他的份兒。

視線往下劃,他又看向天問碑的方向,重重疊疊的黑色符文擋住視線,無法看清那兒的場麵。

他忍不住去想,她們在做什麼?歡天喜地慶祝?按理來說,悟出秘密、成為萬年來絕無僅有的參透天問碑的人,確實是一件不得不讓人開心的事情。

但是,無讖一想到天問碑秘境內那股不詳的預感,心臟就不住地打顫。他離答案隻差一步,隔著一層薄薄的膜,他都能感受到真相的可怕。若是這樣,完全參透秘密的她們怎麼開心得起來?不會陷入可怕的深淵而無法自拔嗎?

無讖疑惑起來,想問問那兩人,心裡竟然生出一股返回的衝動。他撫摸著龜殼,思考要不要卜一卦,試試要不要回去。

指尖按到龜殼表麵尖銳粗糙的地方,龜殼的裂縫瞬間喚醒無讖。

卦象已經警示了他,他不該回去,甚至不該再摻和進去,一昧摻和,隻會越陷越深,直到把自己關進不幸的囚籠。

就這麼離開,又不甘心。

衝動和不甘的矛盾感幾乎把無讖撕扯成兩半,他不由得閉上眼睛,細細思考這件事情,剖析自己的內心,尋找最佳或者說折衷的解決辦法。

下一刻,他猛然睜開眼睛。

什麼叫折衷的解決辦法?

他魔怔了不成!

卦象說的就是最佳的解決辦法,隻要按照卦象說的做就好了。卦辭界的修士這麼做的,八卦門的師長前輩們這麼多年來都是這麼教育他的。他怎麼能違背!

鑽卦象的空子,從中取巧是邪修的做法!

也不要說什麼折衷,與卦象討價還價就是觸犯禁忌的開始,有了第一次就有下一次,一步錯、步步錯,直到最後完全違背卦象。一旦開始第一步,就走上了邪修的道路,最終淪為邪修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卦應天道而生,卦象指了一條路,前程似錦或前路暗淡,都是天運的安排,是天道注定的事情。違反卦象,背離既定的道路,試圖扭轉乾坤的人,都是天道的叛徒,是卦辭界人人唾棄的邪修。

好險,差一點就踏上了邪修的路。

無讖拍拍胸脯,想要順著思維說出這句話,話到嘴邊,還是不甘心,最終一個字也擠不出來,心裡更懊惱了。

他還是想看看另一條路上的風景,若他當時堅持下去,若他也參透了天問碑,那他是不是也能登上扶桑樹,是不是也有了窺探【世界的終極】的資格?

就在這個時候,低沉的輕笑聲冷不丁響起,嚇得無讖猛然回神。

不知道什麼時候白雲已經飄過了碧湖,從扶桑樹一岸抵達了另一岸。岸邊坐落著一處簡陋破舊的茅屋,那聲音正是從屋頂傳來。

一人閒適地躺在茅草鋪滿的頂上,一手枕著後腦勺,一手提著一壺酒,左腳翹在右腳上,姿勢愜意得很。

這人微微偏頭,爽颯的臉闖進明亮的月暉裡,簡陋破舊的茅屋頓時有了飄渺不羈的意境。

寧非天從上到下掃了他一眼,眉毛一挑,笑道:“後悔了?”

沒頭沒腦砸來這麼一句,無讖沒反應過來,“道友何意?”

寧非天也沒解釋,就這麼笑著看他。

無讖頓了頓,不禁捏緊袖中的龜殼,出於麵子他想否認,可又覺得這麼撒謊騙不過對方,隻會讓自己更難堪。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自暴自棄地吐出一句話,“後悔了又如何?”

“後悔了,回去再悟一遍啊。”寧非天的語氣理所當然。

無讖登時想了起來,疏狂界並沒有規定參透天問碑的次數,一次兩次,哪怕千次萬次重新進入天問碑秘境,也是可以的。既然已經知道天問碑的兩個問題,無法想出答案,進不進去都一樣,這也是少有人堅持重複的原因。和鬱等代表已經走到了最後,幾乎度過秘境所有的時間,經曆完所有的事件,該看的都看了,沒看到的也沒了第一次的機遇,解答不出最後的答案,進去了也沒用。

可他不一樣,他就差那麼一點,隻要重新回到當時的狀態,重新回到當時的心境,就能突破那層薄薄的膜。

心又動了起來。

無讖還沒深想,灼熱的龜殼立即燙得他回了心。

他低頭看去,龜殼表麵裂開一道道深淺不一的縫隙,其下燃起點點紅光,就像血光一般,正巧昭示他的未來。自步入道途以來,龜殼還從未毀成這般模樣。

卦象在警示他,前方是深淵。

無讖沉沉地歎了口氣,重新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把龜殼收回袖中。昨晚這一切,他又忍不住轉身去看湖心島。

越過倒映著星河的碧湖,穿過縹緲迷茫的白霧,湖心的孤島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藍色薄紗,突然間薄紗起了火,藍色變成了紅色,紅色成了血色。在無讖眼裡,孤島成了深淵。

轟——

兩束白光陡然豎起,撥開扶桑樹重重疊疊的枝條,直衝雲霄,仿佛一下子就捅進“天”裡。

白光裡各浮現兩個黑點,一丈丈往上升去,赫然是和光同那築基期修士。

無讖癡癡地看著,不由得抓緊袖中的龜殼。那麼一刹那,他覺得自己不在這兒,在龜殼的裡邊,成了卦辭界邪修口中所說的徹頭徹尾的“縮頭烏龜”。

滴、滴、滴,玉牌響了。

【若鹿:師兄!她做到了!和光道友真的悟出了天道碑!】

寧非天拿出玉牌一看,臉上的笑意愈深,嘴裡喃喃道:“還真讓她悟出來了。”手裡動作沒停,給若鹿回了四個字,【我看到了。】

無讖心裡澀澀的,悶得慌。這時,他感覺寧非天的眼神落到自己身上,連忙抿緊嘴唇,收拾好臉上的表情。

“若你想回去,我能送你一程。”

寧非天揚手一招,一朵白雲瞬間飛了過來,圍著無讖轉了幾圈,似乎催促他快點坐上去。

無讖瞥了一眼白雲,又看向寧非天,用肯定的語氣說道:“多謝道友的好意,我已經做好了決定。”

寧非天嗤笑一聲,話語裡帶上了幾分諷刺,“做好了決定?真的是你做的,不是那龜殼給你做的?”

說完,寧非天掃了一眼他的袖口,眼裡的嘲弄越盛。

無讖心裡生出一股被戳穿的羞愧,忍不住把龜殼往袖子裡藏了藏,他覺得自己就像“縮頭烏龜”一樣,越往裡邊躲得厲害了。

“你們這些算卦窺天的人都這樣,神神叨叨的,口口聲聲說著窺探天道,多半都成了天道的奴隸,連點自己的心思都不敢生出。”

寧非天的評價著實刺耳,無讖心生不滿,張嘴想要辯駁,又不知該說什麼,這評價確實沒錯。

“上次那姓牧的也是,悟到一半,就差那麼點,硬是打住,出來搖了一簽,變得像你這般要死要活。”

姓牧的?

無讖心頭一動,莫非是牧雲亭?那名悟出【世界的終極】之後跳崖自殺的坤輿界修士?

無讖頓了頓,出聲問道:“寧道友說的可是牧雲亭?他不是參透了天問碑,登上了扶桑樹麼?”

“登是登上去了,不過他起初和你一樣,也陷入了這般猶豫不決的困境。”寧非天的眼神落在他臉上,無讖卻覺得對方沒在看自己,而是透過他在看那已經死去的人。

無讖心頭微動,斟酌地問道:“後來呢?他是怎麼做的?”

與情於理,無讖與寧非天並不熟識,不過是同為界域的代表而有幾麵之緣,這般較為私密的聊天怎麼都顯得有些越界。此時,寧非天似乎心情不錯,又或是陷入了對往日的懷念,話多了起來。

牧雲亭參悟天問碑的經曆,從寧非天嘴裡娓娓道來。無讖靜靜地聽著,仿佛一瞬間被拉回當年的湖心島,親眼見證了那一切。

據寧非天所說,一直以來他對天問碑、對【世界的終極】不怎麼感興趣。身為疏狂界修士,哪怕就住在湖心島外圍,也沒有去參悟過天問碑。直到百年前,他被天樞閣的修士煩得受不了了,才去了一趟。

他也沒想過自己能參悟出來,萬年來彆說是疏狂界修士,諸天萬界的英才彙聚於此,也沒幾個悟出來的。

那一趟,不過是去湊個熱鬨。

從各個界域趕來的修士也有百來個,無論他們在自個的界域是怎樣天縱奇才,在漫長的時間長河中,在這麼多令天下奇才铩羽而歸的天問碑麵前,都不過是普通的過客。寧非天事前沒有多看那些人幾眼,他從未想過那一趟能有人悟出天問碑。

三天三夜過去,寧非天渡過刻字的第一關,越過幽暗不見天日的井底,抵達魔域秘境,慘敗在談瀛洲手下。他幾乎走在當時所有修士前麵,還是想不透天問碑的第二問——你在哪兒

又撐了一日一夜,他打算放棄,天樞閣的任務,他也算有個交代了。他剛出天問碑秘境,堪堪睜開眼,旁邊一道光柱衝天而起。

直到這個時候,牧雲亭才從這百來個修士之中脫穎而出。不然寧非天怎麼也沒想到這麼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修士,竟然能做到這個程度。

同無讖一樣,光柱升到半空,還沒突破天際,陡然刹住,牧雲亭猛地睜大眼睛,打住了這一切。

四周的修士都驚住了,一時之間忘了上前詢問牧雲亭,寧非天當時也腦子空白。他們眼睜睜看著牧雲亭恭謹地雙膝跪地,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個簽筒,上搖搖下搖搖。

木簽掉出來,牧雲亭臉色大變,收起簽筒就要離開。

圍觀的人還沒反應過來,牧雲亭就一溜煙兒不見了,不知往哪個方向跑了。

出了這事,寧非天突然不想走了。圍觀的修士們也沒閒著,一波爬起來去找牧雲亭,一波不甘地重新回到天問碑秘境,剩下的一波熱切地討論起來。

牧雲亭的身份、他在秘境內到底遭遇了什麼、放棄的原因、那一簽究竟是什麼簽......

寧非天坐在偏僻的角落,一邊飲酒,一邊聽著,對事情了解了大半。

那是坤輿界的修士,出自天道院,通曉五行八卦,自金丹期起便穿梭於諸天萬界遊曆,拜訪各個曆史遺跡,曉得的東西許是比常人多了不少。這樣的人能夠參透天問碑,或許也不是意外。

三日後,牧雲亭回來了。他頹著肩膀,耷拉著一張臉,手裡還攥著那根木簽,似乎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其他修士本來想問兩句,見他這樣,都不好上前。

寧非天不是那種心思纖細的人,提著兩壺酒走了過去,一屁股坐牧雲亭麵前,扔給他一壺,自個兒留了一壺。

沒扯七扯八,寧非天直入主題,問他為何放棄了,發生了什麼。

也不知牧雲亭當時在想什麼,麵對一個陌生人,竟然全都說了出來,一句接一句,也不像是說謊的樣子。

聽到這兒,無讖的心臟猛然跳動起來,砰砰砰,一下緊接著一下。他按耐不住了,忍不住詢問牧雲亭到底說了什麼,牧雲亭當時是怎麼想的,為什麼會走,既然走了,為什麼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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