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有主(2 / 2)

她們尾隨最初的兩僧,一直追到沙丘懸崖。手持金剛杵的僧人僅剩淡白的殘影,一步跨出陡崖,便煙消雲散。手持玄色念珠的僧人落下崖壁,忽隱忽現的輪廓也沒入沉沉陰影,無影無蹤。

兩人頓足,環顧四周,再也不見一名僧人。

匍匐的天魔們爬起身來,高聲呼號,再次陷入暗夜的狂歡。

和光道:“白日未見僧人,看來是兩日重合帶來的。”

菜瓜道:“古裡古怪,沒聽過諸天萬界有這樣的地方。”

漫山遍野的嚎叫聲中突然摻雜一聲不合時宜的咀嚼聲,就在懸崖底下,僧人墜下的地方。

菜瓜不解,“那和尚又現身了?”

和光使出神識探去,越過陡削料峭的沙壁,陰影深處蹲著一人。那人似乎察覺到她的存在,立即抬頭望來。

對方的臉現出的那刻,她登時撤開神識,厭惡道:“晦氣。”

菜瓜煩躁跺腳,“又是他?”

當時,季子野蹲在穀底,捏住天魔的脖子吮吸魔氣。眼神相觸之際,他笑了,高喊道:“人生何處不相逢。”

和光充耳不聞,轉身隔開季子野的視線,催促菜瓜道:“走吧。”

“大師姐對我的命沒有興趣?”

和光偏頭瞥向菜瓜,笑道:“瓜啊,你說人該有多賤,才會求著彆人來殺自己。”

“啊?”菜瓜沒聽懂她在借他諷刺季子野,滿臉疑惑不知如何回答。

“沒有旁人,大好的機會,大師姐甘心放過?”

“多讓你活些日子,就感恩戴德地接受吧。”

季子野的語氣帶上嘲諷的意味,“在下能多活些日子,可惜某人沒這麼好的運氣。”

和光頓住腳步,拳頭握得極緊,“你再說一遍。”

季子野笑笑,“賀拔家的小少爺,大師姐就忘了?他可為你......”

懸崖無風起了一陣揚沙,和光的身影消失在原地,一道黑線順著崖壁直下穀底,所過之處細沙粒粒顫抖。

嘭——

如一輪隕石轟然落地,巨坑四周沙塵翻湧堆疊千百層,沙瀑一浪激過一浪,四麵八方的大小沙丘如積木般推倒,一座推一座,接連十裡,裹挾億萬沙子卷入巨大的漩渦。

菜瓜好不容易穩住身子,就見滔滔流沙自上而下墜入漩渦中心,在和光同季子野身邊滾滾而過。

背著身子,菜瓜看不清和光的神情,她的身體微微顫抖。季子野沒有一點任人宰割的恐慌,有恃無恐的諷笑。

四方沙瀑緩緩墜落,在太陽穴進了又退,還是沒有動手。

某處沙子不自然起伏,一根黑色物什破沙而出,黑皮之下滿是表麵魔氣,平滑有光澤,不似魔氣尋常化作的藤蔓,倒像是深淵海族的觸手。

黑觸如利箭般直射和光後心,她沒回望一眼,手掌大小的金鐘罩凝結在半空,牢牢擋住黑觸。

“倒要看看大師姐能擋多久。”季子野動了動手指。

又一根黑觸刺來,還未近三尺便被金鐘罩接住。數根黑觸從各個角度同時攻進攻,無不被金鐘罩攔下。

季子野臉色變了變,屈起小指,所有黑觸伸展,就要縮回。

所有金鐘罩登時延展一寸,如利牙般死死咬住黑觸,不讓它縮回。

“你就這點本事?”

季子野獰笑一聲,“怎麼會?”兩排牙齒夾住舌頭,突地咬破舌尖,數滴鮮血溢出,還未流下嘴角,合嘴吞咽。

和光感覺手心古怪,當即縮手,下一刻他的脖頸突出數根黑刺,顯然是幾滴黑血所致。

接著,下方傳來猛烈的破空聲,一根黑觸已然攻來。

金鐘罩立即接住,不料這根黑觸的強度遠超其它,哢嚓破開金鐘罩,迅猛刺來。

和光抬手欲擋,季子野突然出手抓住她的手腕,後方數根黑觸擋路。

進退無路,黑觸已到眉心,正要啟動身體的金鐘罩。千鈞一發之際,黑觸停住,尖端裂開數瓣散開,啪地一聲,在她麵前開了朵花。

細垂花瓣,似乎黑色曼陀羅。

和光愣住,覆蓋麵龐的淡金光芒緩緩散去。

“大師姐以為我會下死手?”季子野輕笑折下黑花,“同伴的關係暫時不變,若殺了你,那老魔頭可不會輕饒我。”

“老魔頭?”

季子野似乎意識到失言,撇開不談,遞來黑花。

趁他不備,和光忽地掐緊下巴逼他張嘴,握住他的手腕把黑花送進嘴裡,“鬼要你的花,吃屎去吧。”

季子野勃然大怒,想要反攻,早已被一腳踢遠。

和光飛到菜瓜身邊,正要離開,又被季子野追上,糾纏不休,怎麼都不肯離開。

和光煩躁道:“殺又不能殺,你到底想乾嘛?”

季子野笑道:“沒什麼,就是想和大師姐切磋一番。”

“哈?”

季子野沉眉認真道:“數年前,九曲城大衍宗小巷,我完全不是大師姐的對手,今時今日到底如何,還未見分曉。”

和光上下打量他,不屑嗤笑。

菜瓜樂了,“你也好意思和我大師姐比?”

和光笑道:“難得菜瓜說了句聰明話。”

季子野咳了咳,不悅道:“今時不同往日,這句俗話你們不會沒聽過。”

菜瓜道:“你也不看看自己啥樣,拿化神期壓元嬰期,要不要臉。”

和光錯愕,原以為是看不起季子野嗑魔氣進階,沒想到菜瓜是這個意思。

季子野也愣了片刻,笑道:“我可以降到元嬰期。”

和光打斷,“沒功夫陪你玩,還有任務在身。”更彆說不該在這家夥身上浪費佛力。

季子野不依不饒,“大師姐以為能擺脫我?”

和光暗罵煩人,想了想說道:“就過幾招,點到即止。”

季子野笑道:“好,保證大師姐全須全尾離開。”

菜瓜指向遠方,“天魔聚來了,去那邊吧。”

話還沒說完,兩人已經乾了起來,好似按耐許久終於能夠發泄一般,雖說不帶靈氣,可每一招每一式飽含狠勁兒,直戳對方弱點。

兩人一邊乾架,一邊奔向菜瓜指向的場所,一路上倒是沒有引來天魔。

季子野刺來的每根黑觸,都被金鐘罩接住。和光下手更陰,一手一腳直打痛楚。季子野身上沒浮現一處傷痕,皮下卻疼得厲害,幾乎快站不住。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隻靠拳腳功夫,勝負已分。

菜瓜遙望一眼,喊道:“天魔要來了。”

和光一掌推開季子野,淡淡道:“我們之間的差距,明白了?”

季子野的頭顱微微低著,麵露薄紅,“不……”

和光懶得搭理,朝菜瓜招手,“走吧。”還沒走出一步,衣角便被季子野抓住。

他睜大發紅的眼睛緊緊盯住她,咬牙道,“還沒完。”

“聒噪。”

和光拽住衣領把他提到麵前,掌心運氣重重拍出。他生生受了這一下,猛咳出聲,掌勢未減,就這麼抵住鎖骨壓住他後退,一直退到沙丘下方。

她使出更多佛力,打算把他拍進沙裡趁機離開。狠狠一下把他按進沙壁。

異變突生,在她的掌力之下,季子野像是卡住一般停下,噗哧,他痙攣般顫抖身子,猛吐一口鮮血,澆了和光一臉。

滿眼暗沉的血色之中,和光看見他的胸膛破出一根銀白色的骨刺。

季子野麵色難看地低頭,胸口的鮮血淌了一地。

和光也怔了片刻,沒想到沙丘裡麵藏著這麼一根骨刺,借著她的掌力貫穿身體,更沒想到季子野這麼不經操,居然被骨刺穿胸而過。

季子野麵容扭曲,“你……”

“你自找的。”和光搶先道,“誰讓你找揍。”

他的臉色更黑,恨不得活剮了她,“你!”

“你不會回去告狀吧?”和光慢慢縮手,轉而拍拍他的肩頭,“意外,誰也不想的。”

菜瓜追了上來,急道:“玩夠沒有?天魔要來了!”

季子野重重哼聲,撐住骨刺自個兒脫離身體,恨恨道,“倒要看看裡麵藏了什麼東西。”

幾十根黑觸橫掃而過,風沙四起,偌大的沙丘眨眼間塌為平地。滾滾沙瀑傾瀉,但見一根根骨刺昂首挺立,尖端傲然刺入天空,尾部傾斜彙入彎曲綿長的主骨。

一座磅礴宏偉的骨架墜在大漠,頭顱傲然高昂,滿身骨頭在雙日重合的詭異光芒下綻放皎潔神聖的銀白色光芒。

隕落風化多年,依舊能看出它當年的桀驁風姿。

和光震驚,“魚骨?”

蒼黃大漠,怎麼會有魚骨?

菜瓜驚奇道:“難不成是被吃乾淨仍在這兒。”

“彆瞎猜。”和光指向魚骨頭顱,“那兒定是致命傷。”

魚骨頭部豁開一個大洞,傷口內側凸凹不平,不知被什麼奇形怪狀的武器所傷。

季子野輕輕撫摸骨刺尖端,指腹登時劃出血痕,“鋒利異常,這家夥修為極高。”

和光敲敲骨頭,熟悉的感覺浮上心頭,驚道:“它修佛,竟修成一身佛骨,生前修為不下渡劫期。”

如此厲害的海族佛修,怎麼平白葬身大漠,連屍身都不得收殮。

和光想起遍布大漠的佛像頭顱,指尖聚起一縷佛力彈了過去。

佛力一觸到魚骨,立時凝入其中,在銀白的骨刺之中遊來蕩去,整座魚骨閃了閃,緊接著爆出無數金色的光點,如深夜的螢火蟲般起起伏伏。

詭異莫測的秘境,驀地出現如夢如幻的畫麵,一時之間懾住三人的心神。

和光喃喃道:“果然如此,海族大能和遍布大漠的佛像殘軀的主人一樣,功法與萬佛宗同源。”

金點逐漸散去,一叢叢黑影從四麵八方襲來,逼至魚骨周圍,重重包圍她們。

細看的關頭,天魔們已然尋來。

貪饜垂涎的目光紛至遝來,聚焦在三人身上,目光之狠戾幾乎要把她們撕成碎片,吞咽口水的聲音連綿不絕。

菜瓜撓頭,“早喊你們走,這下好了。”

季子野掃了一眼,嗤笑道:“慌什麼,一群雜兵,衝出去不就行了。”

話音剛落,最前方的天魔腳下一點,如迅猛的獵豹般疾撲過來。

“正好,就拿你開刀。”季子野動了動手指,揮向天魔。

沙麵劇烈顫了片刻,一根粗壯的紫色觸手從天魔下方破沙而出,謔地一下,從下至上貫穿的同時,身體寸寸融為魔氣黑霧,就此死亡。

紫色觸手崎嶇不平,遍布疙疙瘩瘩的塊狀物,表麵反射濕膩粘稠的光澤感,讓人感到心理的極度不適。

和光嫌棄道:“還不如之前的黑觸。”

菜瓜突然把她拉到身後,錯金鐵棍護在身前。身體極為緊繃,牢牢盯住紫色觸手。

季子野瞳孔驟然一縮,麵色難看至極,嗓音喑啞艱澀,“不是我……”

一線黑觸冒出沙麵,纏住季子野手腕,與粗壯的紫色觸手相比,魔氣之低,威壓之弱,簡直大巫見小巫。

化神期的季子野尚且隻能做到如此,那等人粗的紫色觸手又是什麼修為能夠化出的?

所有天魔不約而同停步,唰地一齊跪下。不同於麵對雙日纏鬥和僧人虛影的害怕和畏縮,而是打自心底的敬畏和恐懼。

此時,和光終於想起那個她發覺了卻沒有深思的問題——秘境的天魔,全是魔兵等級的雜兵。

天魔擁有吞噬廝殺的本能,從足夠的魔氣成型魔團開始,對於強大的追逐深深植根於靈智,不擇手段吞噬同伴、不顧一切吸收靈修才是本性。天魔的大小聚落,原應持續不斷廝殺出從魔團到魔相的各個等級。

這兒的天魔瘦骨嶙峋,卻沒有對同伴出手。

不合常理。

和光越想越心驚,不管怎麼抗拒所有線索仍舊指向同一個不寒而栗的答案。

它們有主。

這些天魔的主人就在眼前。

朝向紫色的觸手,天魔雙膝緊緊貼在沙地,骨瘦如柴的手臂激動揮舞擺動,猙獰扭曲的麵龐綻放興奮狂喜的光芒。

古老得難辨詞意的語句滔滔不絕,字字飽含苦捱多年的期待和如履薄冰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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