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了怔,楊樹勇想起曾聽一起趕車的人說的富貴人家,不由猜測道:“妹子,難道你是想像大戶人家學,挖個池子隻為看景兒?”
不得不說,楊樹勇亂猜之下,居然不中,卻也不遠矣。邱晨當初挖池子的初衷雖然不是看景,但不得不承認,看景兒也是重要的一個因素。
咧咧嘴,邱晨笑的有些心虛,但嘴巴上卻不能承認,“大哥,花那麼多錢買地挖池子,怎麼可能隻為了看景兒!”捎帶著看不算!
到時候,蓮藕長起來,滿池碧蓮粉荷,清香遠逸,她出門就能看到……想想就美好、寧靜,令人神心怡然!不看白不看,不看就虧大了!
邱晨見眾人皆是一臉期待,卻故意抿嘴兒輕笑不語。給楊樹勇的杯子添了茶,還要給周氏倒茶,心急的楊樹勇已經等不住了。
“妹子,你究竟咋打算的,快說出來讓哥哥聽聽……哎呀,你就彆吊著哥哥啦!”
丈夫這樣心急火燎的樣兒,簡直像個毛頭小子,惹得周氏撲哧一下笑出來。林旭和邱晨也忍不住低笑,阿福阿滿倆孩子不太理解大人們說的什麼,卻不妨礙感染了大人們的好心情,也跟著嘿嘿嗬嗬地傻笑著。
邱晨笑著,卻不說話,而是轉身去屋角的一隻大框裡,扒開上邊覆蓋的厚而濕潤的麥穰,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根裹著泥巴的東西來。
“哥哥,我挖池塘為的種這個!”
“這是……”從邱晨小心翼翼地動作上,楊樹勇也知道這是個稀罕物兒,雖然忍不住從邱晨手裡接過了種藕,卻也特意地放輕了力道,一貫豪爽粗邁的漢子,居然連神情都變得小心翼翼的。
楊樹勇拿著種藕,翻來覆去上上下下地看了好半天,周氏、林旭加兩個孩子也湊上去跟著看新鮮,無奈,一家人誰也沒認出是什麼東西來,不由都將詢問的目光轉向邱晨。
邱晨笑著從楊樹勇手中接過種藕,小心翼翼地撥開一小片泥巴,立刻就露出細白的蓮藕來。
“這東西叫蓮菜,又叫蓮藕,生長在淺水塘泥之中,味甘性涼,補脾胃,養神,益氣力。還能清熱生津,涼血止血,散淤血。做熟了之後,則變為溫性,可以補脾胃,止瀉,益血,生肌。嗬嗬,說白了吧,這東西不但能夠做菜還能入藥,即使蒸熟了,也會麵麵的甜甜的,好吃頂餓,比芋頭、山藥好吃得多。冬天燥咳嗓子乾,用這個榨汁也管用……”
說起蓮藕來,邱晨頗有些滔滔不絕的架勢,聽得大大小小五口人都漸漸露出驚訝又向往的神色,其他書友正在看:。
趁著邱晨停下喝水的功夫,周氏遲遲疑疑地開口問:“海棠啊,這長在泥巴裡的東西真的這麼好?”
邱晨說的口乾舌燥,咕咚咕咚喝了一杯水,點點頭道:“確實是個好東西。還有個好處,它不占良田,隻需種在河塘中即可,而且產量高,一畝地能產一兩千斤呢!”
這一次,不僅僅周氏,連楊樹勇、林旭也訝然變色了!
現在農人們辛辛苦苦耕種大半年,盼著老天爺開眼,風調雨順的年景,一畝小麥的產量也不過三百斤。穀子、高粱的產量更低,隻有二百多斤!這種生長在泥巴中的東西竟然能夠畝產上千斤,讓他們怎麼能不震驚?!
或者,可以說是驚喜?狂喜!
邱晨停住話頭,笑微微地看著大家,等待大家將她所說的內容消化掉,這才說道:“種蓮藕其實和種地一樣,越是陳年的水塘,塘泥越厚越肥,長的也越好,產量自然也越高。如今,咱們現挖池子栽種,估計產量就沒那麼高了,但今年我隻是打算嘗試著種一季,如果蓮藕真的可以在咱們這裡種出來,明年塘泥厚了,產量自然就高了。而且,也能多得一些種藕,明年就可以擴大栽種麵積了。”
楊樹勇最沉穩,接受能力也最好,他第一個緩過神來,沉吟著點點頭,再抬眼,本來微醺的目光變得明亮有神,眼中滿是興奮和喜悅。
“你說的對,若是你種成了,咱們楊家鋪子可有好幾個大水塘,加起來足有十幾畝。南邊兒還有南沼湖,那片兒水更大,幾十上百畝的水麵兒呢!”
邱晨對楊家鋪子的情況並不了解,所以根本沒想到這些,此時聽到楊樹勇如此說,也湧起一股歡喜之意。若是今年蓮藕種植成功,她完全可以和楊家一起把那片兒南沼湖買下來,統統種上蓮藕,再養上魚,隻要管理好了,一年下來的收益,絕對比種田好得多!
看他們兄妹倆說的投契,周氏雖然覺得有些不真實,卻還是覺得高興,笑微微地看著。
林旭沉默了好半天,目光看到蓮藕頂端斷麵的細微小孔洞上,突然眼睛一亮,開口道:“大嫂,這個是不是那天咱們吃的那個?”
邱晨點點頭:“是啊,那天咱們用蓮藕燉的大骨,還可以炒絲溜片兒,還可以涼拌,還可以炸藕合,做餡兒蒸包子包餃子……吃法兒多著呢!”
阿滿和阿福聽著邱晨說出一大串兒美味兒,兩個小嘴巴都忍不住砸了砸,連著吞了好幾口口水。阿滿更是還不知掩飾饞意,手腳並用地爬進邱晨的懷裡,扒著邱晨的肩膀嘟嘟道:“娘,滿兒吃!”
邱晨親親阿滿肉嘟嘟的臉蛋兒,笑道:“好,好,等咱們種出來之後,我給你挨個兒做一遍,管飽讓滿兒和哥哥吃個夠!”
倆孩子一聽,都高興地笑眯了眼,阿福也蹭過來,依偎在邱晨的身上。看著母子三人溫馨歡喜的樣兒,楊樹勇和周氏對視一眼,傳遞了一個放心的喜悅。林旭則更是深有體會,大嫂描述的前景太美,他卻沒有半點兒懷疑。如今不但衣食無憂,還要拉院牆蓋房子,上去一個月,他連想都不敢想。
蓮藕的話題暫告一個段落,一家人自然又商議起後日的工程。又說了一會兒,阿福阿滿首先撐不住,靠在邱晨懷裡打起了瞌睡,一家人也就散了,各去安歇睡覺。
第二日,吃過早飯,林旭和邱晨商議,準備告幾天假,在家裡幫忙。不等邱晨開口,楊樹勇就直接給否定了:“旭哥兒就不要掛記家裡,你如今最要緊的是把書讀好。等你讀出來,將來有的是時候給你大嫂長臉撐腰!”
邱晨也笑著道:“二弟就安心上學吧,拉院牆、蓋房子有大哥和滿囤叔操持,家裡的事兒有大嫂和蘭英姐她們布置,我都插不上手呢,你留在家裡也幫不上多少……嗯,等最後起門樓的時候,二弟再請一天假在家招呼客人就好了,!”
大嫂是真心替他著想,林旭心裡雖然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卻還是點頭答應下來,拿了書本紙筆去上學。隻心裡暗暗給自己又加了把勁兒,一定努力讀書,像楊家大嫂說的一樣,讀出來才能給大嫂長臉撐腰。
邱晨拿了一隻豬耳一隻豬蹄,讓林旭給徐先生捎去。並囑咐林旭:“你記得,到起門樓屋上梁那天請徐先生過來喝杯水酒。”
林家每每做什麼好吃食,邱晨都不會忘了徐先生,都會讓林旭給徐先生送一份過去,算是對徐先生悉心教導的回報。同樣,邱晨如此做也不排除功力心,和徐先生處好關係,對林旭的學業也有好處不是。
楊樹勇和二魁趕著車又去了磚窯,滿囤則去村裡尋了蓋廂房要用的檁子。三奶奶則把自家存著蓋屋的一架上好的紅鬆屋梁讓了出來,讓林家先用。邱晨感動,告訴林旭和兩個孩子,將這些都記在心裡。
中午,楊樹勇和二魁拉著兩車磚回來,與他們一起回來的,還有兩輛馬車。是磚窯的老程頭雇來的馬車。
下午,那兩輛馬車返回磚窯拉磚,楊樹勇和二魁則去王家廟子石場拉青石,因為離得近,一下午來回跑了三趟,基本就把所需的青石運了回來。
邱晨和周氏一天蒸饅頭,準備各種明天要用的物件、食材,還要給十多個壯丁做飯……同樣是忙碌不堪的一天,等晚上將幫忙的眾人送出門,邱晨累得是腰酸腿疼,都恨不能就地坐下歇歇了。
可進了屋,她卻又忙忙呼呼地開始煮黑豆加麥麩的精料,準備給馬兒夜裡加料。兩匹馬兒這兩天運磚運石料出了大力,夜裡就要加些精料。原本楊樹勇要自己做這些活兒的,邱晨哪能看著近四十的大哥累了一天夜裡還加班,周氏這些年操勞,也隱隱做了一身勞疾,夜裡睡下翻個身都會小聲地呻喚,邱晨同樣也不下意,就半強迫地推了楊樹勇周氏去歇息,她把這喂夜料的活兒攬了過來。
忙碌累人地準備了兩天,這一天終於到了開工的日子。
一大早,滿囤爹就吃罷早飯領著幾個老把式二十多個青壯過來了,劉滿銀也帶著自家三個兒子和西頭的二十來個青壯隨後到了。
滿囤爹和幾個老把式在一些特定的方位燒了紙香,拜過宅神,這才招呼一眾四十多個壯勞力破土開工!
拉院牆、蓋房子的活兒,村裡的勞力們基本都乾過,做起活來,並不需要老把式過多地管理協調,個人就能配合的默契非常。
滿囤爹並不動手,而是背著手,慢慢地沿著工程踱過去,偶爾樂嗬嗬地吆喝上一嗓子:“大夥兒加把勁兒啊,主家燉肉管夠吃呐!”
眾人立刻歡聲應和著,手下的動作不由地加快了幾分。
有的小年輕看到滿囤爹,嘿嘿笑著問上一句:“七爺,主家管肉吃,管酒喝不啊?”
滿囤爹劉大川,在同輩中排行老七,又被村裡人稱呼為七叔、七爺爺、七爺。七爺就是七老爺爺,從這個稱呼也能看出,那個小年輕輩分兒夠小。當然了,也正因為輩分兒小,有時候說話才更恣意,滿眼的爺爺、老爺爺,還能和他個小輩兒計較不是。
滿囤爹老臉一板,瞪眼吼上一嗓子:“臭小子,還沒娶媳婦呢,就戀杯可不好,這名聲傳開了,你小子還想娶個媳婦不!”
那小年輕被吼了也不在意,仍舊嘿嘿地笑著。倒是旁邊的小年輕趁機嚷嚷著回應:“大壯那小子才不怕嘞,誰不知道,西頭的玉鳳和他好啊,連鞋都穿上嘞,就等著大壯家請媒人上門呐!”
旁邊也有那促狹的,擠眉弄眼地攛掇著大壯交待:“大壯啊,說說唄,你小子得手了沒?摸過手了吧?”
另一個不屑地撇嘴:“摸手算啥,人家大壯抱都抱過了呐……”
這種話題,總是能夠引起青年人的興趣,你一句我一句的,調笑哄鬨,誰也沒注意,滿囤爹背著手慢慢踱遠了,好看的:。誰也沒注意到,老爺子微微眯著眼睛,眼神微微地有些迷離有些懷念。
見慣了現代機械化作業的建築工地,第一次看到全人工的工程,邱晨在忙亂中難免多加了些注意。一看之下,邱晨也不由要感歎一聲:勞動人民的智慧不可小覷啊!
幾個老把式有兩個起屋蓋房的泥水工,還有幾個則是木匠。這個時候蓋房子一小半是木工的活兒,做屋架子,屋梁、檁條、椽子、門窗等等,都要趕著打起來。幾個木匠師傅各自帶了工具來,鋸子、刨子、斧子鑿子……一大堆,在屋後的空地上放兩條專用的條凳,鋸子刨子一端就開了工。
四十幾個勞力,拿著各種工具,卻並不雜亂。大夥兒都自動分成三四人一夥,每一夥人又自動地進行了分工,其中一個拿了鎬頭刨動堅實的土層,其他人就緊隨其後拿著鐵鍬沿著打好的地基線開挖。大家配合默契,通力協作,活兒自然乾的又快又好,不多時就能挖出一大截。邱晨暗暗估計了一下,照這個速度,隻用一天就能把全部的地基挖完!
這讓習慣了機械化作業的邱晨,不得不重新審視人工勞作的能力!
村裡有誰家蓋屋打牆都是大事情,加之,自從邱晨開門收購羅布麻以來,也有不少人家借了光掙了錢,還有些之前不相信羅布麻賣錢,如今邱晨將錢一個子兒不少地支付了,也眼紅起來,也都加入了采摘羅布麻的行列。既然要依靠林家賺錢,自然林家有什麼事兒,就格外熱情上心,是以除了青山媳婦、慶和嫂子外,村子裡好多媳婦子婆子,連平素不太出門的許多大姑娘也上門幫忙,還大都隨手帶了禮物,雖然不過是一串乾蘑菇,或者兩斤白麵,或者一掐乾菜,濟不了大用,邱晨卻沒表現出絲毫的輕視來,歡歡喜喜接了,並鄭重記在紙上,又招呼大家進屋,端上準備好的點心茶水。
不多時,林家的就擠了一屋子媳婦婆子,唧唧咯咯地說著話,吃著難得一嘗的點心,喝著香噴噴的茶水,漫無邊際的扯起了閒篇兒。就這樣,邱晨注意了一下,還隻是一家來了一口,其他人仍舊上山采摘羅布麻了。
當然,也有些人表麵上對邱晨一家大小沒口子地誇讚著,心裡卻酸溜溜的。沒了男人的女人,雖不一定被所有人鄙視,但一定要受所有人可憐才正常,偏偏林家這娘子原來男人活著的時候不愛說話,也不喜歡拋頭露麵,隻在家裡做繡活兒,做家務,不顯山不露水的,沒想到男人一死,竟好像換了一個人,不但沒有把日子過嘩啦了,反而學會了采藥製藥,還雇了人,每天大把地往家裡掙錢,如今更是紅紅火火地拉院牆起屋子……要知道,全村除了劉地主和三奶奶家,其他人家都是籬笆障子,即使兒子在鎮上做掌櫃的三奶奶家,也不過是壘了個泥巴院牆啊,憑啥林家娘子寡婦失業的,就拉起了結實氣派的青磚院牆呢?
這些人中,又以一個叫收成家的酸的最厲害。
當初,村裡還有人給她說過林升,她卻嫌林升是外來戶,孤門獨戶的連個依靠都沒有,就舍了林升選了劉家的收成。前些日子聽到林升的死信,她還慶幸當初自己慧眼獨具,沒有選錯人。沒想到不過幾天功夫,林家居然興騰起來。這時,她根本不想林家失了戶主日子艱辛,反而一門心思認定了林家之所以如此興騰,一定是當初林升或者林升爹留了啥值錢物,還不時地想著,若是她跟了林升,那值錢物就到她手裡了。卻根本不想,林升死了一個婦人帶著三個孩子過日子的種種委屈和艱難。
心裡裝著一罐子酸醋,收成媳婦又不是那心機深沉的,自然而然地就在表情語言中帶了出來。
吞了一塊點心,收成媳婦又咕咚咕咚喝了杯茶,一邊伸著杯子示意邱晨給她續水,一邊嘬著牙花子道:“我說升子媳婦啊,你這點心不是老盛魁的吧?哎呀,還打渣兒來,老盛魁的點心酥的,放進嘴巴裡一抿就化了嘞,那才叫真真兒好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