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論病(2 / 2)

兒女成雙福滿堂 紅粟 13000 字 7個月前

“嗯,”邱晨點頭應著,道,“據海棠聽到的些許消息,此次疫病患者主要症狀都是連續的嚴重吐瀉不止……吐瀉最是傷津耗氣,多次之後,津虧陰絕,自然危機性命……不止此消息可確實?”

“確是如此。”郭敬詮點頭道,“老夫得的消息稍詳細些,知道疫病患者吐瀉劇烈,一日次數不計,吐瀉之物呈米泔水狀……若僅幾次,頗有些像《內經》記載的‘霍亂’之症。但此次疫情一旦發病,病程極快,最多一兩日即津氣耗竭而斃……此症又與《內經》所記症狀不符……”

聽著郭敬詮一句句地介紹,邱晨的心也一點點墜落下去,仿佛墜入了一道深不見底的深淵,一點點涼下來,今兒冰冷透底……

這是霍亂!不需要再看到病患,邱晨已經完全能夠做出肯定的判斷!而且是,最讓人毛骨悚然的‘乾性霍亂’!其傳染速度之快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乾性霍亂發病快,病程短,往往不及救治,就會因為極度劇烈的吐瀉導致體液過度流失,從而電解質紊亂,引發臟器衰竭而死亡。

從發病到死亡,病程確如郭敬詮所說,隻有一兩天時間!

邱晨記得很清楚,曆史上幾次霍亂大流行,導致大量人員死亡的正是這種‘乾性霍亂’!

郭敬詮皺著眉介紹完疫病情況,一轉眼就發現了邱晨的異樣。剛才一直表現鎮定淡然的女子,這會兒臉色慘白如紙,連雙唇都沒了一點兒血色。她握著茶杯的手因用力另骨節格外明顯突出,手背上的青色脈絡都凸出來。她的額頭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脊背頸項挺直如筆杆,肩膀僵直地端著……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著,她知道此次疫情是何種疾病,也知道疫情的恐怖程度!

郭敬詮心也隨著提溜了起來……看她此時的反應,難道她也沒有應對的方子?

邱晨垂著眼,細密的睫毛微微地輕顫著,在幾乎能與白瓷媲美的肌膚上打下一抹濃重的陰影。

乾性霍亂……乾性霍亂……她在實驗室中沒少接觸霍亂杆菌、霍亂弧菌……包括各種亞型、變種,她們實驗室都能第一時間拿到樣品。從致病原菌株到脫毒菌種,她都親手接觸過……沒想到,有朝一日,換了個完全沒有防控措施,不知抗生素為何物的時代,她居然能夠親身經曆一回‘乾性霍亂’疫情,甚至,有可能親曆整個疫情的發生發展,再到衰亡的整過程。當然,前提是她能夠在這場疫情中避免感染存活下來。

深呼吸……百試不爽的鎮定利器!

再次深呼吸……

漸漸地邱晨心中的悸動慢慢平複下來。

乾性霍亂又怎樣?它終究不過是一種胃腸型傳染病罷了,終究脫不出胃腸型傳染病的防控方向去。胃腸病,無論是細菌性痢疾、食物中毒,還是各種要人命的‘霍亂’,統統都有一個,也隻有唯一的一個傳播途徑,那就是‘病從口入’!

隻要切斷這個傳播途徑,控製好飲食衛生,不管是什麼霍亂,乾的濕的,統統都隻能退避三舍,沒了用武之地!

迅速地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邱晨輕輕吐出一口氣來,緩緩地抬起眼簾。

一直默默觀察著她的表現的郭敬詮眼中閃過一道詫異和驚訝,不過片刻,這個女子,年齡如此之輕,卻能夠從那麼震駭之下恢複過來。再看她深沉黝黑的眼眸,隱隱有暗芒浮現……雖然看不明白其內心所想,但郭敬詮卻能夠肯定,這個女子眼中有鎮定,有冷靜,有沉著……唯獨沒有恐懼和無措!

她一定是找到應對之法了!

郭敬詮心中一陣狂喜,即使深沉如他,臉上的喜色也不可抑製地蔓延上來,他甚至等不及邱晨自己開口,完全像一個毛頭小子似的,居然直接開口追問起來:“可是想到應對之法了?!”

雖然是疑問,但郭敬詮自己心裡卻已經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秦勇和沈琥就坐在門廊裡,除了身板過分魁梧,目光偶爾閃過的光芒過於淩厲外,就像兩個大富之家的門子。隻不過,他們倆坐在此處並不是為了應門,而是為了方便關注正房廳堂中的動靜。

疫情的事情,秦勇和沈琥是都知道的,夫人應對有法有度,前些日子還派人買了許多藥材親手製作了許多藥散、藥丸子,他們也是知道的。雖然夫人沒說過,但他們大概也知道,夫人對此次的疫情非常重視,也有應對的法子。

隻是,之前夫人一直隻是操心照應自家親友和作坊,並沒有提及其他,示意他們兄弟也沒有多想。疫情什麼的他們並沒有放在心上,若是看著疫情真的不受控製地往這邊蔓延過來,大不了,他們護著夫人北上避開就是了。哪怕夫人不同意,到時候他們也有無數辦法先斬後奏,帶著夫人脫離險境!

這一種篤定,讓兄弟幾個都很淡然,一如既往地聽從夫人的種種吩咐和安排。反正跟在夫人身邊這麼些日子,他們兄弟早就從最初的簡單好奇,侯爺看好的女人好在哪兒?隨著接觸時間漸長,夫人身上似乎有那麼一種天生的親和力,讓他們不知不覺地親近起來,甚至覺得,僅僅也就比跟侯爺的親近差那麼一線。再接觸更深一些,他們又漸漸從夫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種號召力,一種讓他們堂堂的五尺男兒都會不由自主汗顏的頑強和堅韌。

有時候,秦勇幾個也會暗暗驚訝,夫人看起來那麼纖細柔弱的身體裡,怎麼會有那麼強大的意誌力呢?

隻手撐起一個家庭,一個村莊,甚至隱隱托起幾個家族幾個產業,這些也就罷了,他們也不是沒聽說過高門大戶管家理事特彆厲害的女子。可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子,不僅僅掌控一家一宅的內院,而是周旋於無數男人之中,大大方方,不諂不媚,不扭捏不作態,完完全全憑借著自己的能力來處事,平和淡然也坦然,以心換心,以心交心。

不僅如此,夫人大雨騎馬疾奔上百裡……夫人應對‘水匪’作亂後的殘垣斷壁焦土瓦礫,甚至是血腥破碎的屍體,都能做到淡然應對,沒有恐懼,沒有尖叫,更沒有嚇得暈迷,反而能夠鎮定指揮搜救傷者,甚至能夠親手為傷者清理傷口、敷藥包紮……這樣的女子或許不夠嬌媚,不夠柔弱,不夠嬌滴滴……

但就是這個女子,卻沒有人能夠說她不夠溫柔,也沒有人能夠說她不夠賢良,更沒有人會說出她驕橫跋扈……

種種的種種,讓秦勇和沈琥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們早已經將夫人當成了自己的家人一樣親近,儘心儘力地護衛她的安全,完全是出自內心,沒有絲毫應付和作偽!

但是,今日那個郭老頭過來後,遣開了伺候的人跟夫人密談,秦勇和沈琥莫名地趕到了一絲不安。而且,隨著郭老頭跟夫人密談的時間越長,這股不安就越強烈起來。

郭老頭謀取夫人的藥方子,才會收了林家二爺做學生,這事兒秦勇幾個都知道。今日,郭老頭又來尋夫人密談,為了什麼呢?

藥方子?……對,就是藥方子!眼下最迫切需要應對的疫病的治療方子!

秦勇和沈琥幾乎是同時跳了起來,秦勇跳起來拔腳就要往正廳裡跑,卻被沈琥眼疾手快一把拉住。

“你拉我做啥?”秦勇擰著脖子急聲斥道。

沈琥用力拽著他,把秦勇拉回大門洞裡,壓低了聲音道:“你且緩一緩……你冷靜下來想一想,咱們這個時候衝進去能做什麼?除了給夫人丟臉,讓人笑話夫人的家人沒有規矩,還能有什麼作用?”

“那也不能就這麼乾等著吧?”秦勇急聲反問,“等那個郭老頭兒把夫人說動了,真去給那發瘟疫的人治病怎麼處?咱們……咱們怎麼有臉回去見侯爺?怎麼向侯爺交待?”

“你說你急什麼!”沈琥用力壓住秦勇重新坐下來,壓低了聲音,卻極平靜道,“若真是沒辦法阻止夫人,我們跟著夫人去就是了!難道說,你還想著讓夫人一個人去瘟疫區啊?”

“怎麼會,我怎麼能那麼想!我就是說沒法跟侯爺交待……”秦勇急得差點兒又跳起來,卻再次被早有防備的沈琥按著坐下,仍舊不甘道,“我是說,就是我們跟著去了,得了瘟疫死在那裡,也沒法子跟侯爺交待!我一條命死不足惜,可夫人……”

“行,行,行,我知道你的心。”沈琥連忙打斷秦勇的辯解,先寬慰了一句,接著道,“你也說了,死了也沒法向侯爺交待。那麼,咱們就要想辦法阻止夫人以身涉險,而不能這麼冒冒然衝過去!衝過去根本阻止不了夫人!”

秦勇的鼻翼大掙著,劇烈地翕動著,眼睛瞪得老大看著沈琥,看得出情緒仍舊激動,卻終於算是安靜下來,不再跳起來或者急聲爭辯了。

“快說,你說該怎麼辦?”

沈琥的手仍舊按著秦勇的胳膊,看著秦勇的眼睛道:“沉住氣,跟緊了夫人。一旦夫人同意去瘟疫區,咱們就截了夫人走!”

秦勇眨眨眼睛,心裡有些懷疑,雖然他也覺得這個法子最管用,可他莫名地就覺得,麵對夫人,他們真的能夠如盤算的這樣容易劫走麼?

二進院,正房西間的書房裡,郭銘恂正在跟林旭說著什麼,隻不過,林旭明顯的有些神思不屬,長長郭銘恂說幾句話他才給一個反應。

“哎,敏文賢弟,敏文賢弟!”郭銘恂再一次發現林旭走了神,隻好先住了口,呼喚林旭的名字,讓他回神。

“啊,兄長見諒……小弟,那個昨夜看書晚了,沒有睡好……”林旭不習慣說謊話,好不容易找了個理由掩飾,卻吭吭哧哧的語不成句,臉頰也臊的漲紅起來,這副模樣,根本不大自招了。

“哈哈,你呀!”郭銘恂自然看得明白,卻很給麵子的沒有戳破林旭的借口,隻笑著拍拍林旭道,“你不是說你們府上也有花園,不如帶兄長去見識見識?”

林旭剛剛走神被抓,這會兒正羞窘難掩,一聽郭銘恂沒有責怪,反而好言好語地去看花園,下意識地就想答應下來,隻是張開口卻又想起前院的大嫂,話到嘴邊又變了:“那自然……兄長有請,小弟自然該欣喜同意,隻是,先生和大嫂在前院,我等去逛園子,是否有些失禮?要不,等先生跟大嫂商議完了,咱們邀請先生一起進後院賞玩,在後院的薔薇架下用餐,如何?”

“嗬嗬,你……罷了罷了!為兄的也不難為你了,走,這個時辰伯父和大嫂也該商量的差不多了,就依你,回前院候著吧!”郭銘恂指著林旭笑了一回,卻也很無奈地答應了。林旭占著大禮,他要不答應,可就是不孝了!

看著長身玉立的郭四公子一掀水藍色的長袍下擺邁步出了屋子,林旭輕輕地出了口氣,也隨即緊緊地跟了上去。

前院正房客廳裡,邱晨寥寥數語就道出了瘟疫防治的關鍵:“……我得到的消息跟伯父所得消息相投,此次的疫病症狀就是劇烈吐瀉……這就說明,此病是腸胃致病。而腸胃病的防治所在就是嚴防‘病從口入’。隻要卡住這一點,這個病就沒了傳播的可能,自然,疫情也就得到逐漸控製,並最終消除了!”

郭敬詮聽得猶如醍醐灌頂,幡然醒悟之後,又難免有些地方還不太明白:“可這疫區人口何止成千上萬,想要控製‘病從口入’,又談何容易?更何況,有些人並沒有碰觸病人,為什麼也能發病?”

邱晨暗暗歎口氣,對兩個時代的認知的巨大差距而有些無力。擱在現代,拉出個普通的小學生來都知道最基礎的微生物知識,知道細菌、病毒能夠使人致病。可擱在這個時代,根本沒辦法用她習慣的語言詞彙來交流,甚至沒辦法用她熟悉的理論來解釋闡述……

大腦飛快地旋轉著,努力將現代的微生物專用詞語尋找一個中醫合適的詞彙來代替,並將這些代替的專業詞語用組成語句,來儘量明白地將‘病從口入’的防治原理講解清楚,闡述明白。

“嗯……我要先問伯父一個問題,這次的疫病是因何而起?”

郭敬詮疑惑著,卻仍舊回答道:“自然是因水患泛濫,導致人和禽畜死亡,屍體處理不及時,生出屍毒之氣,從而引發了這次瘟疫!”

邱晨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才把從心底升起的驚訝詫異掩下去,平複了一下心緒,開口道:“對,伯父說的極是。正是因為被洪水淹死的屍體,其中包括人和禽畜,在水中腐爛,汙染了水源,從而引發了疫病。”

說到這裡邱晨微微一頓,嘴角掛上一個淡淡的微笑道:“說到這裡,想必伯父也想通了其中的關竅。此次疫情的暴發正是因為水。洪水暴發淹死人畜無數,而被淹死的這些人畜屍體又汙染了水……許多人家是直接飲用江河湖泊的水,或者用江河裡的水淘米洗菜、洗手,這樣,被毒素汙染了的水,就從口而入侵入人體,從而引發了疫病。而水最大的特性就是流動性,江河湖泊有多有連通,是以,會出現多處同時發病的狀況……而,防止疫情擴散的最關鍵處,就是避免‘病從口入’,這又有幾句話:吃熟食,飲開水,勤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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