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歪樓了
“侯爺,還有什麼吩咐?”邱晨淡淡道,神色平靜淡然,沒有一般女子遇到這種情形慣有的羞澀或者惱怒。若非她略略有些過分挺直的腰身,幾乎看不出她內心的緊張。
秦錚眼中一抹興味極閃而逝,黝黑的眸子對上邱晨的目光,似要一直探查到她的心底。
話說出口,看著這個讓她感覺非常複雜的男人,邱晨反而漸漸真正冷靜了下來。此人雖說看似霸道、冷厲,但從彼此的接觸中,邱晨還是很能確認,此人行事並不誣賴,頗有些‘君子之風’,是以,他今日的所為有些越距,也就僅此而已,若說真的做出再過分的事情,邱晨還是很相信他不會。或者說,此人的傲氣讓他不屑於那麼做!
更加篤定冷靜之後,邱晨也完全不急著往回縮手了。她的眼神完全放鬆下來,她的嘴角甚至微微地彎起了一點點弧度,她的目光平靜淡然的就宛如秋日下的湖水,坦然、平靜,毫無波瀾。
秦錚一直關注著她的眼神,一直關注著她的表情變化,這些細微的變化自然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無數話語在喉頭滾動著,秦錚最後張口說出來的卻是:“你且坐著,我喝的不多,不需要什麼醒酒!”
邱晨很柔順地微笑著點頭,放鬆了在秦錚對麵落座,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後抬眼朝秦錚微微一笑。秦錚微窘,似有些不舍地鬆開手,目光躲閃著,卻仍舊清晰地看到了那纖細不盈一握的手腕上明顯的紅色印痕,不由一陣心疼,一陣懊惱。
微微垂了頭,輕咳了一聲,以掩去臉上的些微不自在,秦錚開口道:“此次瘟疫一事,你實在是冒險了。”
這樣話,邱晨一上午聽了太多,此時再聽到,也隻是淡淡一笑道:“當時瘟疫臨近,眼瞅著安陽城逃難的百姓堵塞道路,那麼些腿腳不便的老人,還有一些嗷嗷待哺的嬰孩都夾在人流中逃難避禍……我也有家人,也有好些個親戚就在封鎖區裡生死不知……嗬嗬,那會兒腦子一熱,就自請進了疫區,根本沒有想太多。”
頓了頓,邱晨不等秦錚有什麼反應,繼續坦然道:“不過,我不後悔自己所行所作。雖說,沒有我,或許也有彆人,但我很欣慰,經過我的努力和辛勞,挽救了那麼多人的性命……你不知道,我進入疫區看到的第一個死亡病例,隻有二十來歲,去年剛剛娶了親,妻子還懷著孩子……你不知道,他死的時候是多麼不甘心不放心……那時候我就想,若是我沒有之前那麼自私,那麼隻顧著自保,或許這個年輕人就不會死,他的妻子和沒見麵的孩子也不會失去丈夫、父親……”
神情黯然懊悔地敘述著,邱晨搖搖頭,臉上的黯然懊悔一轉變成了平靜,微笑著看向秦錚道:“不過,後來我就想通了,我來了,我救了那些能救的人,我已經儘力了。我問心無愧,也無悔!”
秦錚靜靜地看著她,黝黑的眸子裡卻波動頻湧,他的眼眶微微收縮著,顯示著他內心的不平靜。這個女人,總是一次又一次地讓他驚訝,讓他欣喜。
眼前的女子雖然身形纖細清瘦,但他卻一次又一次地從她的身上看到那樣蓬勃的活力和生機。這一次,他看到的不僅僅是活力,而且是那樣強韌果敢的心。她看上去很柔弱,但內心卻無比強大。
她進入疫區活人無數,據說清和縣許多百姓已經給她立了長命牌位,每日上香為她祈禱。但她卻沒有絲毫的傲然,甚至沒有絲毫的自滿情緒。她很坦然地說,自己曾經也怕疫病,也自私地不想去理會。她沒有說什麼慈悲什麼責任……她隻說自己進入疫區隻是頭腦一熱,卻說她無愧無悔!
好一個無愧無悔!
他當初遠赴北疆投入軍中,不過是為了尋找一條進身之途,但真正融入到邊軍之中,真正把自己當成了一名邊軍將士,他才努力地尋找著自己存在的意義,無數戰場的拚殺,鑄就了他的赫赫威名煌煌功績,但他卻沒有忘記那些普通的將士,他為了那些人苦苦尋求療傷藥物,精心斟酌著每一次戰略戰術,隻為了能在保證戰爭勝利的同時,儘量保全那些將士,那些同袍……他如今捫心自問,他也完全可以說一聲,他無愧,也無悔!
心情激蕩中,一股濃重的心疼、憐惜之感也從心底升起來。
雖然她一個字都沒說在疫區的危險、辛苦,但他卻知道,這一個‘無愧、無悔’中包含了太多,太多她並不想宣之於眾的辛勞、危險……從她的描述中,對那死亡那般清晰,想來也知道,那病人,許多病人死亡的時候,她就守在那些人身邊……那樣的環境有多危險,他沒有親曆,卻也感同身受。那意味著她隨時隨地都可能被傳染,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成為死亡的一個……
隻是想想,她無數次可能在疫區痛苦地死去,再也回不來,甚至因為瘟疫連屍體都找不到……他的心就仿佛被緊緊地揪扯著,疼的無法忍受。
他看著她的眼睛,定定的,絲毫不給人反駁餘地道:“以後不許這麼任性!”
邱晨微微一怔,隨即笑道:“嗯,我知道,放心吧。我也是恰好知道這次疫病的治療方子,若是換成彆的病,我也沒有辦法,自然不會去冒險……況且,瘟疫也並非年年有,說不定,終我一生,也就遇上這麼一回呢!”
這話,聽著是柔順的,但細究起來,卻根本沒有實質性的保證……疫病正好有治療方子,疫病可能再不會發生……若是在發生了呢,若是她手裡仍舊有相對應的治療方子呢?她都沒有說,但從她的話語中看過去,卻也不難看出,她或許會仍舊頭腦發熱地進疫區!
這樣很有些應付意味的回答,秦錚當然不滿意,隻不過,他卻生氣不起來。
不等秦錚回答,邱晨又接著道:“還有,即使再有同樣的疫情發生,也應該不需要我了。我這一次進疫區,收獲也很大,不但驗證了方子確實有效,還針對所見的具體情況,做了個詳細的防控措施細則……你等等,我去拿來你看看!”
說著,跳下炕,腳步匆匆地走出去,不過盞茶功夫又返了回來,手上拿了一遝紙,進門就像遞給秦錚,卻在秦錚伸出手的時候,又縮了回去。
“哎,我給忘了,這紙還是疫區帶出來的。你不能碰……這樣,我拿著你看!”
說著,邱晨顧自在秦錚對麵坐了,將紙張翻到疫情防控的一頁,往前傾了身體雙手舉著,“怎樣?”
秦錚的目光已經落在了紙上的字跡上,略略點了點頭作為回應,目光卻一刻不停地在紙張上移動著,片刻就抬起了眼:“這麼多都是防控措施?”
邱晨正在翻頁,聽到秦錚詢問抬起眼點了點頭:“嗯,之前我沒有進疫區,也沒有這麼多細節,真正進入疫區才知道,任何一個細節都不能忽略……比如農戶排汙水的陽溝,很混亂,有些直接會通往河渠裡去,這些最初我也給忽略了,結果縣城的病情控製住了,村子裡的疫情卻仍舊肆虐……”
秦錚收回目光,垂著眼沉吟著道:“這東西我就不用看了……嗯,你重新眷抄一份,我遞上去!”
邱晨沒有絲毫意外,對於瘟疫、水災之類的大規模災難,僅憑一個人幾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若想得到最好的效果自然還是國家出麵,這個時代也就是朝廷出麵最好。當然了,邱晨這份東西寫出來,更多的也是為了讓更多的人了解疫情防控的概念,萬一在其他地區發生了同樣的疫情,就能夠有人借鑒這些防控治療措施,從而儘快地控製住疫情的蔓延,最終減輕疫病導致的危害,減少死亡人數!
所以,聽秦錚這麼說,她沒有絲毫遲疑地就答應下來:“好。過會兒……我就去抄,明天就派人給你送過去!”
邱晨拿出來的這份東西可以稱之為意外之喜,有了這個,他這一次下來督導疫病防控的差事就更加完美了。雖然這個婦人坦然豁達,但他卻很清楚,這樣一份東西的分量之重。
唐文庸拉著林旭離開後,就在一進的東廂房中暫歇。林旭畢竟年紀小,又沒喝過幾回酒,被唐文庸拉著歇息後,很快就真睡熟了。唐文庸卻並沒有多少酒意,看著林旭睡熟了,他就起身透過窗戶關注著正屋的動靜。眼看著邱晨出來,又轉回去,這情形,該談的該說的都該談完說完了,他也就不用再憋在廂房了,於是跟在邱晨之後進了正屋。
一進門,唐文庸就被秦錚掃過來的冷眼鬨的愣住了,看著眼神兒,怎麼好像他來的不是時候啊?
邱晨也看到了走進來的唐文庸,笑著起身招呼:“怎麼樣?酒醒了吧?”
說著,想伸手去倒茶,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笑著道:“我剛剛拿了從疫區帶出來的東西,不能給你倒茶,你自己倒……我去放下東西洗把手去!”
說完,略略一曲膝,腳步輕快地走出去。
唐文庸懵懵地,在秦錚對麵落了座,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往前湊了湊,神秘兮兮道:“怎地?這婦人沒應?”
秦錚從眼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重新垂著眼睛喝起茶來。
他自己也有些不明白,不知道自己原本要說的話為什麼沒能說出來,怎麼說著說著,就成了對疫病的討論了?
邱晨回後院洗了手,又轉回來,秦錚和唐文庸很快就起身告辭了。她將兩人送到大門口,看著兩人上了車,就轉了回來。
那些資料用的紙筆其實是由外邊送進去的,當時她也徹底清洗過,基本上不會有汙染的可能。但她還是抱著寧錯殺莫錯過的原則,儘量把防護工作做得周全,以防萬一可能帶來的感染。
再眷抄一份,邱晨琢磨著讓順子家的生了隻火盆子來,就放在炕下,她左右手分工,左手負責翻動舊稿,右手負責拿乾淨的紙張、用鎮紙、寫字……每眷抄完一份,就把舊稿子扔進火盆裡燒掉。如是,是最大程度地避免了汙染,卻讓眷抄慢了許多。
送走秦錚、唐文庸二人,邱晨就開始眷抄,到吃晚飯的時候還隻抄了一半。
洗過手,邱晨跟林嫻娘一起吃了晚飯,就又繼續眷抄,到戌時末,這才堪堪把一份防疫資料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