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站在邱晨身後的玉鳳,都一下子愕然地抬起頭,飛快地瞟了自家太太一眼,又重新垂了頭。
邱晨似乎根本沒有看到廖家丞的驚訝,也注意到身後玉鳳的異樣,大大方方地看著廖家丞笑道:“廖老爺也不必太憂心,少年兒郎心性純善,有些時候會執拗些也是尋常之事,過些日子,自然就會放開了,再回首看時,說不定就隻剩下一笑置之了。”
說著,邱晨站起身來,對廖家丞笑著點點頭道:“既然廖老爺話也說完了,我也就不再耽擱了,就此告辭!”
說完,再次含笑頜首,看著廖家丞也站起身來,怔怔地還未回過神來開口說什麼,邱晨就已經不緊不慢地走了出去。玉鳳慢了一步,緊緊抱著手中的匣子,飛快地追了出去。
走出雅間,乳香滿眼忐忑,滿麵羞愧地垂著頭站在門外,低低地叫了一聲:“淑人……”
邱晨笑笑,頓住腳步道:“你做的沒錯,不必自責……嗯,回去後好好照顧好你們公子,莫要……”
莫要什麼,邱晨沒有說下去。也實在沒法子說下去了。
從此之後,廖文清所許的姻緣再無可能,隻是希望那個年輕男子,以後順順遂遂地,找到真正的合適的女子,幸福美滿吧!
幾不可聞地一聲歎息在邱晨的嘴角溢出,她不再停頓,徑直帶著玉鳳下了樓,走出掬月軒。趕車過來的秦禮有些愕然地看著如此快就出來的邱晨,隨即匆匆道:“夫人且稍候,我這就去套車!”
乳香、廖家丞都沒有跟上來。
邱晨重新戴了兜帽,帶著玉香站在掬月軒門側,扭頭看著白茫茫的冰封湖麵,微微眯了眼睛。難怪剛剛就看著這片冬景蕭瑟寥落……原來是一曲未終就已戛然。
在掬月軒,登車返程,一路上邱晨都神色平靜淡然,看不出絲毫異色。
回到官帽胡同的林家,邱晨沒讓驚動任何人,直接進了三進的東裡間,也不用玉鳳春香動手,自己除去身上的鬥篷,再除去外出的大衣裳,一一交給玉鳳春香收疊好了,這才揮揮手:“你們下去吧。”
春香看看玉鳳,玉鳳動了動嘴唇,終是沒能說出什麼,垂手恭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房間裡隻剩了自己一個人,一直挺直的肩背這才頹然地耷拉下來。邱晨踢了鞋子,爬上炕,將自己的身體緊緊地擠進炕角,蜷縮著身子,雙臂環膝,將頭臉深深地埋進膝間……隻覺得渾身疲憊的幾乎支撐不住,卻並沒有哭,甚至一絲淚意都沒有,隻是下意識地借著這個人類胚胎時最原始的姿態,來緩解自己身體和心靈的疲憊。
她很想告訴自己,本來就打定了注意,廖家丞如此行事,不是恰好給她合理的借口麼?
理智是這麼想的,可內心的某一處,還是覺得不好受。說不上什麼滋味,似苦澀似傷痛似不忍似擔憂……糾集在一起,憋在她胸口,讓她感覺喘不過氣來,心裡,竟覺得什麼東西丟失了,空落落的……
隻是,邱晨畢竟不是青春少艾的少女,沒有那麼多時間和精力,讓她去感歎憂傷,傷春悲秋……
抱著膝頭坐了不多時,玉鳳略略帶著忐忑的在外頭通報:“太太,我爹爹回來了……”
邱晨從膝頭間抬起頭來,眨了眨眼睛,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又吐了一口氣,自覺氣息平和回複了,就從炕角裡挪出來,一邊下炕穿鞋,一邊道:“讓你爹在外間裡稍等,我就來!”
玉鳳隱約鬆了口氣,言語放鬆著應了一聲,回頭跟她爹爹大興傳話去了。
邱晨下了炕,及了鞋子,來到妝台前看了看自己的頭發還好,幾乎沒有蓬亂鬆動處,臉上……她幾乎從不擦脂抹粉,這會兒隻是臉頰因為悶在膝頭有些壓迫的發紅,想必緩上片刻也就看不出來了。
不必整理妝容,邱晨轉身取了一條鴉青色百褶裙係了,又拿了一件春水色褙子穿在身上,整理妥當了,回頭看看鏡中,果然,臉頰上的壓迫紅已經不見了。
大興緊趕著將四個莊子巡察了一遍,見到邱晨請了安,就開始彙報莊子上的情形:“……清和縣的莊子還好,因為之前的賑濟到位,莊戶們雖然人丁減少了許多,但都按照人口領到的賑濟銀米基本能夠吃到明年開春;丕縣的稍差一些,人丁少的更多,也領到了一些賑濟銀米,到過年應該沒問題;輝縣和易水縣兩個莊子,人員損失嚴重,又臨近決口,逃出活命的人也什麼都沒了,如今基本上看不到人口……小的到四周打問了打問,據說有些逃了活命的,或去了縣城,或去了更遠的不知什麼城池,討飯或者在粥棚領粥度日……為此,小的還專程去了趟易水縣城,唉,那粥比咱家施的粥可差得遠了,米湯清的能照出人影子來……就那樣,一個人一天也就能領上大半碗,那些領粥的災民,也就能將就著吊著條命罷了……”
大興說著,長長短短地感歎著。邱晨聽了也覺心情沉重,卻並不為難,略略沉吟了片刻,就跟大興將自己琢磨的計劃交待了,最後征詢大興的意見:“……這些事你熟絡,你覺得是否可行?”
大興聽得兩眼放光,聽邱晨這麼問,滿臉燦笑著連連點頭道:“太太實在是太英明了,依著太太這樣安排,不但那些莊戶們能得了糧米度日,而且,田地也能得到修整,明年一開春,咱們就可以直接播種……嗯,開春種一茬春菜,收完了正好能種秋糧……”
邱晨笑著道:“我有個種春菜的法子,如今先召集莊戶們把地收拾了,轉過年來,稍稍轉暖,就可以下種子了……一開化,咱們的菜就上市了……那個時候,市麵上沒有青菜,一樣的青菜能多賣一倍價錢出來也說不定。”
“那是,那是,物以稀為貴,還是太太盤算的周全。”大興越聽越興奮,簡直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再返回莊子裡去實施太太的安排去了。
邱晨沒有讓他緊接著返程,而是讓他安心去休息一回,吃過午飯,他們再一起去趟南沼湖。
四個莊子,僅僅大興一個人根本跑不過來,如今南沼湖基本沒活兒了,邱晨就想著,讓楊樹勇和老何,再帶上老何的兩個兒子,還有之前收容的那些流民長工,一起去四個新莊子上。
嗯,明天再去郭府見見郭大老爺,跟他商量一下,最好讓林旭也跟著去體察體察民情。
雖說科考不會考這些,但多接觸實踐事例,對開拓一個人的眼界和思維模式都有極大的裨益。這些實踐中得到的知識,遠比書本上的文字更鮮活,更促成一個人思考;當然了,也能更多地鍛煉一個人的應變能力和交際能力,增加掌控力和親和力,以後為官為民,往來應酬,結交攀附諸事,都是避無可避必須學會和自然運用的。
至於俊文俊書他們,暫時也沒辦法回去,再說,俊文俊書起步本來就比彆人晚,這會兒恨不能一天當成兩天用,爭取儘快趕上進度參加明年的縣試……他們熟悉庶務,以後有的是機會!
下午,邱晨去了南沼湖,一提,楊樹勇就滿口答應了下來,老何也從南邊兒老家探親回來了,也痛快答應帶著兩個兒子去幫忙。邱晨跟楊樹勇和老何約定好第二日在安陽城西門外會和,就匆匆告辭回了城。
看時辰還早,邱晨又直接去了趟郭府,拜見了寧夫人,也見到了郭大老爺郭敬詮。把熟悉庶務的事情一跟郭敬詮說,郭敬詮也是通透的,同樣很爽快地答應了下來。這一路順利的,邱晨的心情都跟著暢快愉悅起來。
第二天一早,大興吃了點兒東西,就帶著二魁出城會和楊樹勇一行,直奔輝縣和易水縣的兩個莊子去了。
邱晨打發了陳氏和順子家的去唐府送了拜帖,又派秦禮去府衙給吳雲橋送了封信。信的內容就是說明自己將在新購買的莊子裡幫著重建,讓吳雲橋參謀參謀,也是給吳雲橋打個招呼,讓他心裡有數。
一如前一次,唐知府太太吳氏很熱情地見了陳氏和順子家的,並當即讓二人給邱晨帶話,就中午過去用午飯,正好她養的一株山茶開花了,正要請邱晨過府賞花。
接了吳氏的傳話,邱晨愉悅地笑起來,這位知府太太性子還是一如既往地爽快潑辣。
看著邱晨高興,陳氏和順子家的,還有玉鳳和春香都過來湊趣,玉鳳挑揀出一件櫻桃紅的寬袖山茶花對襟褙子和一條鬆花色彈墨綾裙來,邱晨一看就要她去換過顏色,順子家的湊趣道:“太太這肌膚細白細白的,最襯這鮮亮的衣裳,若是穿上這件褙子,指定好看,人也精神。”
陳氏抿著嘴笑,見邱晨仍舊猶豫,低聲勸慰道:“畢竟進了冬月,太太還是穿的鮮亮些好,免得不知道招了人家的忌諱。”
好看不好看邱晨可以不管,可提起她最不熟悉最小心謹慎的‘忌諱’,邱晨就不吱聲了,乖乖地聽任陳氏和順子家的扯著衣袖把櫻桃紅繡了白色淡黃色山茶花的褙子給她套在身上。
玉香立刻捧過妝奩匣子來,想勸著邱晨多挑一件首飾戴,就聽外頭傳來了一陣急急的腳步聲。秦禮沒來的及等通報,已經在門外揚聲道:“夫人,剛剛得了信兒,廖府的太太高氏,今兒早上卯時末犯了病……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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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趕上零點前,親們要看到的早上八點後了,審稿編輯八點才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