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裡,邱晨捋平自己的思緒,暫時將林嫻娘的事情拋到一旁,首先拿起兩份邸抄看起來。邸抄,類似於內部參考樣的東西,包括朝堂中形成書麵文字的所有東西,諸如人事變遷,政策調整頒布,當然也少不了各種歌功頌德的文字。這兩份是過年期間的邸抄,自然歌功頌德的篇幅就格外多,幾乎占了邸抄內容的絕大部分。這樣的東西最是無趣,邱晨一掃而過,目光定在了過年的封賞之上,其中有戶部和工部的幾個人員變動,四位皇子同時封王的消息卻仍舊最受矚目,就連邱晨也不例外。
剛剛邱晨已經聽秦禮給她簡單敘述過四位皇子封王的名號,邸抄上要稍微詳細些,出了四位皇子的出生年號,出身、生母品節,最重要的還是四位皇子的功勳。
邱晨的目光在大皇子和三皇子、四皇子名下的內容一掃而過,最後落在二皇子楊璟庸及其名下的內容上--
三子庸,景順元年人,母昭容唐氏,景順六年卒,善文詞丹青……滅北戎之戰,庸調度糧草,統度有方,至一戰滅戎,絕北地數百年延綿之禍……南直隸災,庸匿往,調度縱橫,妥善安置,至大災無大禍,萬姓得濟……故封雍王!
邱晨的目光掃過短短的幾行字,也沒找到一個字關於雍王楊璟庸的妻妾描述,隨掩卷苦笑。她怎麼就辦這種傻事兒,彆說邸抄上沒有提及雍王楊璟庸的妻妾,就是提及,能上邸抄,也就是能夠得到皇家認可的也不過正妃側妃,至於那些妾室根本得不到承認,自然不會收錄。更彆提侍妾,那是完完全全的玩物兒,連奴婢都算不上,更不會被提到明麵上來。
林嫻娘的家世背景,又是齊王楊璟鬱所贈,充其量也就能做個侍妾吧?連個通房大丫頭都不如!
擱下邸抄,邱晨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秦錚送來的信件,從袖袋中取出,拿小刀剔開封口的火漆,然後從竹管中取出一張不大的紙條來。
紙條展開,清晰端正的蠅頭小楷展現在她眼前,正是秦錚的筆跡。
秦錚的內容先是問候安好,繼而話題一轉就直接說到了滿兒被穆老頭兒帶走一事。
秦錚說‘……師傅少年曾久居南夷族群,采擷藥物,捕捉毒蟲,十數年後方走出深山,一路北上進京,隻為完成外祖一個托付,到京城尋到我……據師傅提及,南夷深山老林中寶藏豐富,許多都是他處勿得見的……此次,師傅能帶孝婕南下,恰說明師傅看好阿滿,真心真意地替安排……今師傅攜孝婕已至淮,不日將乘船南下……且安心!’
又說‘林氏毋庸擔心,一切安!’
邱晨看完這封簡單的信,直覺喉頭哽得一口氣長長地吐出來,真真正正安心了不少。秦錚能夠如此清楚穆老頭兒和阿滿的行程,必定是跟了人沿途保護,有了他的安排,總比穆老頭兒一個不靠譜的強得多!
至於林嫻娘,秦錚隻是提了一句,邱晨也就不再多想。畢竟跟林嫻娘沒多少情分,知道她安好,已經足夠了,至於以後會過什麼日子,能不能成就一番榮華富貴,都是林嫻娘自己選的路,她管不了,也不會再做理會。
拿著秦錚的信又細細地看了一遍,邱晨也不舍得燒,放進炕櫃中一隻小匣子裡。小匣子裡的紙條已經積累了十數張,無一例外的都是秦錚的紙條!
將小匣子放好,邱晨心情放鬆地又拿起邸抄隨手翻起來。
“三子庸,母昭容唐氏……滅北戎之戰,庸調度糧草,統度有方……南直隸災,庸匿往,調度縱橫,妥善安置……”剛剛隻關注有沒有這位雍王後院的消息了,沒有認真看著些介紹。拋開那些紛雜思緒再看,邱晨突然發現,這位新晉的雍王,之前在北疆參與了滅北戎之戰;之後又賑濟安撫了南直隸災民……安陽府就位於南直隸,而且,去年安陽也恰好洪災瘟疫……這位雍王一路走過來,居然都是跟著靖北侯秦錚……哦,之前秦錚還跟她說過,元皇後魏氏一族和現皇後徐氏一族,都試圖拉攏他,他為了避開這些,甚至不惜自傷……原來,她一直以為秦錚是要徹底避開奪嫡之爭,卻沒想到,這人早已成了雍王一係……她可不信,那麼個雍王一直混在秦錚身邊,秦錚作為一軍統帥也罷,作為欽差大臣也好,會不知道雍王的存在。既然知道,卻一路走過來,那秦錚估計早就是雍王一係了吧?也難怪不肯再跟魏氏、徐氏勾連。
由這裡,邱晨不由聯係起這位新出爐的雍王爺來。相對於元後、現後兩大家族,雍王生母不過是從二品昭容,隔著皇後可差著好幾級呢!更何況,唐氏一族……低調的幾乎沒什麼作為,在朝堂之上也極少發聲,安靜的像不存在一般,相比起元後的母係魏太師魏家,和現後定南侯徐家,都差得太多……這樣的人若是如之前那樣默不作聲,不參與紛爭還好說,若是參進奪嫡,就很可能召來魏、徐兩家的集體攻擊。
唐家……應該就是唐言璋出身的唐家……那麼,據吳氏所說乃旁支的唐文庸在這其中又扮演了個什麼角色?雍王,唐文庸,秦錚……唐文庸是雍王和秦錚雙方的關聯人物吧?也難怪,能憑借一個唐氏旁支的身份能夠做到如今地步。曾經她問過唐文庸的品級,唐文庸說是從三品,經過這次賑濟和牛痘之事,唐文庸也該真正升官進爵了,就是不知道皇帝老兒會給唐文庸什麼官……二品?還是一品?
哎,邸報上怎麼沒有提及唐文庸?照說不應該啊……哪怕賑濟之事有秦錚這個主官在,輪不到唐文庸露臉,那牛痘的事兒也該有所表示吧?……不過,她看了也有大半年的邸抄了,就從來沒看到過唐文庸相關的事情……算了,這其中的官場傾軋,權利爭奪不是她一個理科生一個搞研究的能搞明白的。她隻要確定朝堂的大風向,讓自己能夠順利規避開某些利害也就行了。
想到這裡,邱晨又忍不住歎口氣。
如今,楊璟庸封為雍王,一改之前的低調,也算是衝進奪嫡之爭了吧?秦錚也算一個……隻希望,他們之間的皇權爭奪、傾軋,不會牽連到她們一家身上。唉,果然,背靠大山不是那麼簡單的!
看過秦錚的信件,多少去了些對滿兒的牽掛,邱晨心裡卻又多了些對朝局對帝位爭奪的憂慮……
歎口氣,將邸抄和信件都放好了,邱晨搖搖頭,仿佛把滿腦子的煩擾甩開一般,起身穿了鬥篷徑直往東跨院去了。
既然答應了三奶奶給她的大孫子立傳安排份工作,她還要過去跟楊樹猛說一聲,還要知會一下統管著製皂作坊的林子……製皂分原料加工、濃縮、塑形、分裝和包裝幾個主要工序。邱晨下意識地不想讓劉立傳接觸前兩個更接近製作工藝的流程,一邊走一邊琢磨著,進了東跨院,邱晨已經基本確定了,讓劉立傳去分裝工序吧。這個工序不涉及製造工藝,又需要搬搬抬抬一些力氣活兒,讓劉立傳現在這裡乾上一段時間,細細地觀察過,確定真的踏踏實實乾活兒了,再說其他吧!
因為新增了沐浴露和洗發水,製造作坊裡正好缺人,原本就打算添人的,隻是因為剛過元宵,招工計劃還沒有實施,如今邱晨跟林子說立傳的事兒,立傳雖說比林子小上兩歲,卻是一般夥兒長大的,又都在劉家私塾裡讀過書,兩人感情還算不錯,加之林子也了解立傳的脾性,淳樸卻多少有些犟倔,之前是立傳自己想岔了錯過了林家最初招工的機會,如今能醒悟回頭,林子也隻有為立傳高興的份兒,自然滿口應承下來。
邱晨交待了這件事,又看了看作坊裡各個車間的工作情況,就從東跨院裡轉了回來。
第二日一早,還不到辰時,三奶奶就領著立傳到了林家。邱晨親自出去接了三奶奶,將立傳交給來上工的林子,陪著三奶奶說了會兒話,送出去。再轉回來,邱晨也不想回屋,就去了後院窯房。
“太太,您看,這是昨日燒得玻璃,那啥,小的對著光驗看過,幾乎沒了變形,而且脫色也好了許多……”一進窯房,家良就舉著一塊巴掌大小的玻璃向邱晨報喜。那一臉的喜色和得意邱晨很熟悉,曾經她們在實驗室中,研究有所突破時,眾人臉上就會浮現出這種由衷而純粹的喜悅來。
邱晨受了家良的感染,也帶了抹驚喜,一邊應和著一邊接過玻璃,來到屋門口光亮處,細細地察看起來。
果然,玻璃的通透度已經很好,脫色工藝也有了很大的改進,原本發綠的玻璃已經幾乎看不到綠色,成了無色透明狀。透視後,折光率也均勻的多了,正如家良所言,周邊還有些微變形現象,玻璃中間卻幾乎沒了變形現象。
這就意味著,脫色光學玻璃問世了。當然了,這還是玻璃的基礎工藝,真要做光學玻璃,還要考證計算玻璃的折射率等諸多條件,從而得到準確的鏡片,才能用來製作顯微鏡、望遠鏡之類的光學儀器。
連連點著頭,邱晨讚道:“真是不錯,照這個做下去,咱們很快就能做出完美的玻璃了。”
說完,邱晨看看臉色蒼白,兩眼發紅的家良,看模樣就知道,昨晚為了製作這塊玻璃幾乎沒睡,心中暗暗嘉許,笑道:“你昨晚沒怎麼睡吧?既然已經做到這樣了,接下來再略略改善一下工藝就行了,你也可以放心地去休息休息了……嗯,你休上兩天,補足精神,接下來爭取一舉成功。”
家良隻有十七歲,平日裡沉默穩重,吃苦堅韌,都不像個少年,這會兒聽到邱晨的誇獎,卻露出了一抹羞澀,垂著頭搓搓手,撓撓頭,一臉憨笑的,倒是顯出幾分少年的質樸和憨厚。
正好,窯還沒點火,邱晨就直接攆著家良回房歇息去了。她拿著這塊品質最好的玻璃,默默地開始琢磨,玻璃做出來了,以後就要不斷地有切割需求,這裡連玻璃都沒有,自然也沒有割玻璃的玻璃刀子……她還得想辦法弄個玻璃刀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