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之無味地吃過午飯,邱晨略略歇了兩刻鐘,大興從外頭趕了回來。
大興把莊子上的情況細細地跟邱晨說了,“……其他的都還好,人手也算湊乎著夠用了,就是拖老帶幼的多了,如今青黃不接,地裡一點兒出產都沒有,連野菜都沒處尋摸去,這麼多人口吃飯就有些難了……咱們家裡雖然存了些糧米,可也架不住這麼些個人嚼裹……照這個樣子吃下去,家裡的存糧頂多能夠支應一個月。五月麥收,中間還差著一個多月呢!”
邱晨靜靜地聽著,見大興說完,這才開口道:“如今四個莊子一共多少勞力?老弱家口多少?八歲以上的孩子,六十歲以下的老人,沒有疾病的婦人有多少?”
大興似乎並不意外,幾乎毫不遲疑地答道:“四個莊子共新招勞力七百二十四人,原來留下的莊戶勞力一共四百三十七人,隻不過,這四百三十七人都被征了去修築河工了,兩邊兒加起來,婦孺老弱一共一千六百二十九人,其中,大概有六成能做些活計的,四成或是太過老弱,或是身患疾病,不能乾活。”
邱晨默默地聽著,一邊在心裡飛快地盤算著,過了一會兒,方才抬起眼,道:“清和縣的莊子就在縣城城東,隔著南沼湖不過十五六裡路,你去莊子上傳話,招攬十多歲的孩子或者能離開的婦人,帶去南沼湖交給大舅太太,如今開春,南沼湖也開化了,湖邊尚有許多荸薺和蘆根,讓那些人去挖,挖出來的兩成作為酬勞給她們,讓她們帶回家去。易水縣、輝縣和丕縣的莊子,咱們地頭生,臨時也沒有什麼好活計給她們……我在城裡盤桓兩日就過去莊子裡看看,屆時咱們再商議怎麼安排吧!”
大興點點頭,跟邱晨辭了,就去清和縣的莊子上傳話了。
晚上,林旭從郭府散學回來,叔嫂兩個相見互相問候了,都有些意興索然的,無聲地吃了飯,林旭就辭過邱晨回房讀書去了。
邱晨帶著青杏,拎了一兜炒豆子和炒麵旗兒,還有一隻醃製的野豬腿,從後院繞出去,去了二魁家。
如今二魁爹也被接到了城裡,二魁家的要照顧幾個孩子,還要照顧臥病在床的老人,也沒法子給林家做針線了,僅僅指著二魁的月例銀子度日,孩子上學老人治病又處處用錢,日子過得明顯緊吧了許多。
邱晨來到二魁家裡,老人在西裡間裡已經吹燈睡下,山子和石頭兄弟倆都跟二魁兩口子擠到了一盤炕上,這會兒正點了燈對坐在炕桌兩旁寫字。二魁摸著黑在收拾院子裡的菜園子,二月中旬天氣還有些微寒,但萬物已經開始萌發,韭菜和蔥蒜、菠菜這些生發較早的蔬菜已經有了萌動跡象,趁著這個時候勤快些鬆土施肥,蔬菜長的會更快更早些。
青杏上前拍了拍門扉,二魁應答著來開了門,一看到門外站著的邱晨,連忙躬身請安。
邱晨示意青杏攔住他,笑著道:“二魁哥,你這是做什麼,如此生分,可把咱們的莊鄰的情分往哪裡擱?”
二魁麵帶愧色,扯扯嘴角露出一抹憨笑來:“弟妹說的對……可一直您對我家的照應,哪裡是行個禮就能抵了的?不過是表表我們的心意罷了!”
邱晨笑著搖搖頭,示意青杏將手裡拎的野豬腿交給二魁,一邊往裡走一邊道:“咱們街坊鄰居的,誰家還沒個難時候,遇上啥難事兒,大夥兒搭把手也是應該的,哪裡有二魁哥說的這麼重……”
說著話,三人已經來到了正屋門外,二魁家的聽到動靜急急地迎了出來。
二魁家的門外也沒掛燈,借著窗戶中透出的微弱燈光,二魁家的臉色看不清楚,原本有些微豐的臉龐和身子卻明顯地能看出來消瘦的多了。
“噯,她海棠姨,聽說你下半晌到的,尋思著你一路坐車勞累沒過去,這麼晚了,你怎麼又過來了……”二魁家的一邊說,一邊撩起門簾讓邱晨進門。
邱晨一邊往裡走,一邊笑道:“好些日子沒見小十月了,怪想得慌,過來看看!”
說著,幾人已經穿過堂屋進了東裡間。
山子已經七歲,上了一年多學堂,懂禮的多了,見邱晨進來,連忙從炕上下來,拱手行禮。石頭腦子聰明,但行動似乎總是有點兒慢,抬頭看了看邱晨,沒等反應過來,就被行完禮的山子拉下炕,領著他一起給邱晨行了禮。
邱晨從衣袖裡摸出三個荷包來,將其中兩個寶藍色的荷包放到山子和石頭手裡,又招招手叫著炕上望著她笑嗬嗬的十月小丫頭,將小丫頭抱在懷裡,順手把一隻紅色的荷包放進小丫頭白胖白胖的小巴掌裡。
“他姨,你這是做啥,使不得,使不得……”二魁家的連忙就要從孩子手裡拿荷包推拒,被邱晨伸出一條胳膊攔住,抱著十月在炕下的椅子上坐了,笑著道,“過年沒見到幾個孩子,我這當姨的也不能忘了孩子們的壓歲錢不是?小十月啊,不會嫌海棠姨的壓歲錢送晚了吧?”
二魁兩口子互相看看,心裡其實都明白,邱晨如此做,不過是借著孩子們壓歲錢的由頭,幫幫他們罷了。
二魁看著邱晨落了座,逗著十月跟自家媳婦說起話,就準備退下去。
這時候有個習慣,家裡來了女客,一般男人們也就打個照麵,是不相陪的,都是由家裡的女眷接待。
“二魁哥彆急著下去,我今兒過來可是有事情跟你們商量的。”邱晨卻出言阻止了要退下去的二魁。
“他海棠姨有啥話儘管開口吩咐,我們自當儘心儘力。”二魁連忙拱拱手應著,在陪坐上欠著身子坐下,然後就全神貫注地看著邱晨,等著邱晨的‘吩咐’。
邱晨笑笑,也不再糾正什麼用詞,直截了當道:“你們大概也知道,咱們家去年秋後買了幾個莊子。因為水災和溫病,那幾個莊子拋荒的厲害,原來的莊戶也少了好些。過了年之後,莊子的田地要複墾,就從彆處招攬了些人過來。隻不過,招攬來的這些人中,好些是帶了家口的,一群老弱婦孺都指著咱們發糧食度日……十個八個百八十的人吃飯,倒也不用犯難,這一下子多了上千口子人吃飯,咱們家的存糧不夠,臨時去買糧,也很難籌集這麼多糧食來……”
說到這裡,邱晨看著二魁兩口子具是一盤坦然, 並沒有驚訝異樣之色,就知道這些事情二人必定是了解了,於是也不再囉嗦前情,接著道,“這不,我就盤算著,怎麼讓這些人吃飽飯,咱們也不再為糧食發愁……清和縣這邊的莊子就托付給了南沼湖我大哥大嫂他們;另外三個莊子卻沒啥指望,我就踅抹著,找個什麼活計,讓那些老人婦孺幫著咱們做,到時候咱們按照做的工數支付酬勞,也能幫著他們把春上青黃不接這個關口度過去。等天熱起來,地裡的野菜長起來,榆錢兒、槐花之類的也接上頓兒,就不愁那些人挨餓了。”
“咱們家之前看著人手不少,可這麼幾處一分散,才知道人手不夠來……我就想讓二魁哥去莊子上,看著那些人做活計,看活計好賴,是否合宜,再查驗數量,打包運回來。這活兒就是操心,累倒是不累,另外,二魁個下去到莊子上去,二魁嫂子一個人在家,估計也會累一些……這事兒還沒定下來,我就是過來跟你們商量一下,你們也彆急著答應我,你們兩個好好商議商議,明兒後兒給我回話都不晚。”
二魁兩口子互相看了看,目光交流了一瞬,二魁就站起身來,對邱晨拱手道:“他姨說的這事兒不用多想,我去!”
邱晨對二魁家的笑笑,抬手示意二魁起來,然後看著二魁兩口子笑道:“你們兩口子……噯,既然你們如此,我也就不多說了。明兒後兒收拾兩天,就不用過那邊去了,把家裡的重活兒料理料理,大後天一早,咱們就出發,先去丕縣,再一路南下,去輝縣和易水縣的莊子裡都看看,我也好合計合計,給那些婦人孩子安排個什麼活計更合適!”
二魁兩口子自然連聲答應著,邱晨也就不再說這個事兒,轉回來逗弄了小十月一會兒,就告了辭從二魁家出來,回自己住的三進院去了。
第二日,邱晨先打發順子家的和春香去了知府唐言璋府上和郭家,還有雲家,送了帖子過去。
二人很快就轉了回來,回稟了去三家的經曆,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對方問了什麼,又給邱晨捎帶回什麼話來……邱晨聽了,也不多言,隻是笑笑,就讓兩人下去了。
巳時末,臨近午時,前頭大門上過來通報:“雲家二少爺過來拜侯,人已經引進了一進的小花廳裡。”
邱晨也不洗漱裝扮,隻起身要了一件對襟天青色繡著零散竹葉的窄腰長褙子穿了,略路抻了抻衣角,掠了掠鬢角的發絲,帶著青杏一路去了前院。
走進小花廳,就見雲濟琛坐在了上手右側的扶手椅上,身旁的案幾上放了一盞茶,雲濟琛卻沒有動,隻臉色鬱鬱地坐在那裡,目光落在自己腳尖前頭一尺之處,微微地出著神。
邱晨看著神情寥落的雲濟琛,心中暗暗歎息了一聲,微微放重了腳步,抬腳邁進小花廳。
“哦,楊淑人!”雲濟琛聞聲抬頭,起身拱手問候。
邱晨也笑著回禮,福了福身,照應著雲濟琛仍舊坐了:“二公子……可是有什麼為難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