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晏河清?這個誌向倒不像是一個商人之子的。不過,想來也是廖文清曾經立下的遠大誌向了,如今,這位都要棄世出家了,又怎麼還會在乎天下是否平安?
微微搖了搖頭,壓下心頭的一聲輕歎,邱晨緊走兩步,跟上已經進了門的乳香和雲濟琛。
海清院是前後兩進格局,邱晨落後雲濟琛兩步進了大門,也不知是不是乳香心急糊塗了,竟是沒有走簷廊,而是徑直從院子中間的青石路上走了過去。
時值初春,院子裡的花草還沒生發讓院子顯得開闊豁亮。邱晨目光一轉,就把一進院的格局看在了眼中,五間正屋,兩側各三間廂房,正房和廂房之間有廊簷相連。
也是到了這裡許久之後,邱晨才了解了,曾經在電視中經常看到的‘抄手遊廊’是有定製的,必須是官宦人家,官階達到一定品級之上方能使用。而百姓們也有相對應的法子,特彆是家資雄厚的大富商,社會地位極低卻有的是錢,難免就想著在家裡拾掇的富貴些,於是就有了簡化版的抄手遊廊,也就是林家嶴老宅子裡的那種,比‘抄手遊廊’稍窄,裝飾明麗卻避開了比較敏感的製式花樣,並起了個俗名‘簷廊’。
海清院二進正房,邱晨一踏進來就覺得屋裡的光線特彆暗,讓她下意識地頓住了腳步,眨了眨眼睛,以便儘快讓眼睛適應昏暗的光線。與此同時,一股濃烈的檀香味道撲鼻而來,讓邱晨一刹那幾乎有一種置身寺院的感覺。
本是讓人靜心安神的檀香,此時卻讓邱晨心頭巨震。
之前看雲濟琛的信件,聽雲濟琛說,廖文清要出家,她都沒怎麼在意,隻覺得不過是一時鑽了牛角尖兒,過些日子或許就好了。可真正置身在海清院的正房裡,鼻端濃重的檀香味道,卻讓邱晨真正地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廖文清隻怕是真的下決心要出家了!
隨著視力的恢複,邱晨也很快看清了房間裡情形。與她想象中的廖文清的房間完全不同,這個房間裡隻是置放著一些桌椅家具,但不論是迎門的案幾上還是一側的多寶格子上,都沒有擺放任何玩物擺件兒,整個屋子裡顯得空蕩蕩的清冷。
“這邊請,我們三爺在次間裡!”乳香說著,躬身引著雲濟琛和邱晨進了西次間。
這個房間更是空曠的厲害,房中隻在正中擺了張長案,案上是一個牌位,牌位前香爐嫋嫋,供品整齊。一個身著靛青色布衣的男子就盤膝坐在案前,正垂目打坐……雖然隻看到一個坐著的背影,邱晨卻也一眼就看出,廖文清比她之前所見瘦的太多了,靛青色的布袍子鬆鬆垮垮掛在身上,簡直像是披了條床單。
淨室,供桌,牌位……這一切,肅穆到了近乎壓抑,壓抑的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是……唉!”雲濟琛似乎想要說什麼,卻終究沒能說出來,隻跺了跺腳,就扭轉身子,氣呼呼地平複著自己的情緒。
邱晨看著靜靜地端坐在蒲團之上,似乎根本沒聽見來人的廖文清,臉上一直掛著的淡淡微笑不見了,卻還算神色平靜。
默然了片刻,邱晨也不多言,隻徑直向前,越過地上盤坐的廖文清,走到供桌前,取了三根線香,借著供桌上的蠟燭點燃,然後繞回供桌前邊,恭恭敬敬地上了香,這才轉身麵對著地上仍舊垂眼盤坐的廖文清,用淡淡的語氣和平靜的口吻,開口道:“少東家,聽聞你要斬斷俗世羈絆皈依清淨佛門,我特來相送。”
此話一出,不但滿臉期盼的乳香一下子怔住,就連朝外站著的雲濟琛也是身體一僵,猛地轉過身來。
邱晨卻似乎根本不在乎旁人的反應,隻靜靜地站在廖文清麵前,目光定定地看著盤膝而坐的廖文清,看到他聽到自己的聲音猛地抬起頭看過來,滿眼的驚愕和不可思議之後,緊接著從眼底浮起滿滿的愧疚和矛盾之色,不由微微勾起了唇角,露出一抹笑來。
“剛剛看少東家靜心打坐,真是一副洗心革麵之態……”邱晨嘴角的笑容蔓延開來,居高臨下看著廖文清道,“那麼,我正好有一個疑問百思不得其解,不如拿出來請教少東家,還望少東家不吝賜教,給我解了這個惑。”
說到這裡,邱晨微微一頓,目光晃似沒有看到廖文清眼中的疑惑,繼續不緊不慢道:“六祖慧能曾有一首幾子,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我一直不太明白,菩提本是樹,明鏡就是台,本來皆是常物,沾染了塵埃又怎樣?菩提樹沾了塵埃,自然有天公降下雨露洗刷潤澤;明鏡沾了塵埃,自然有人勤去擦拭……萬物隨緣隨性隨心,又何必拘泥有無和沾染?”
廖文清似是被問住了,目光愣怔怔地瞅著邱晨,卻見邱晨又是展顏一笑,無儘灑脫爽快道:“我是這麼想的,你覺得呢?”
廖文清仍舊仰著臉看著邱晨,嘴唇蠕動著,卻呆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邱晨覷著廖文清失笑:“我還當你真的洗心革麵,拋去俗世諸般皈依佛門了,如今看你這樣子,哪裡有那得道模樣?……你也彆不服氣,連我都能給六祖的幾子思考出新意來,你卻一言沒有……好了,你、我、還有雲二公子、乳香,不過都是些俗人,根本沒有慧根,你又何必非得去遁入什麼空門虛度光陰?倒不如做那天空的雨露,做那擦拭鏡台之人,把生意做好了,以後好好孝敬你的父親,敬重你的兄嫂,愛護你的侄子們……我相信,令堂泉下有知,也必會更加喜歡你如此振奮向上,而不是去做什麼和尚……”
說著,抬手招呼乳香道:“瞧瞧你們三少爺如此風姿翩翩之人,怎麼穿著這麼一身衣裳?趕緊的,另尋一件衣裳來給你家少爺換上……”
乳香隻覺得嗓子眼兒發緊,緊的讓他根本說不出話來。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家少爺,就見少爺仍舊保持著仰頭的姿勢看著林家娘子,並沒有反對,心下稍定,躬躬身急匆匆奔進去尋衣裳去了。
廖文清看著嬉笑怒罵,無比灑脫快意的邱晨。雖是女子,穿了男裝卻沒有絲毫的違和感。不是說她生的多粗獷威猛,反而在女子裡隻算中上的清麗容貌,男裝著身,就顯得格外清逸出塵,俊美無匹。
但廖文清注意到的不是邱晨男裝的美好,他看到的是邱晨容顏的清減……是不是因為他幾個月來不問事,讓她勞累疲憊的清減至此?一張本就清瘦的臉龐,如今幾乎隻剩下巴掌大小,而因為臉瘦了,眼睛就格外地顯出來,她滿臉的笑意,這笑意卻並未到達眼睛深處。
“海棠,我……你……”廖文清默然半天,終於從喉嚨裡發出幾個嘶啞的聲音來。
邱晨卻根本不給他機會說什麼,眼睛一轉瞥見抱著衣裳匆匆走出來的乳香,連忙笑道:“趕緊地給你們少爺換上。不管他出不出家,今兒我跟雲二公子過來,他也不能讓我們就這麼餓著肚子離開……怎麼的,你都得陪著我們吃頓飯……”
廖文清看著笑語言言的邱晨,莫名地從心底生出一陣刺痛。
他看著邱晨的眼睛,鄭重道:“好,今天,我就陪你們吃頓午飯。”
因為廖文清吃著重孝,自然不能穿什麼鮮豔的衣裳。乳香顯然是辦差事半老了的,給廖文清拿出一件靛藍色的,暗色繡紋素繭綢長袍子,發髻上沒用其他諸物。邱晨從抽屜裡扒拉出一支青玉竹頭簪,遞給乳香:“給你們少爺攢上吧,趕緊梳好頭,也好儘快去用午餐……這會兒都快午時末了,還是儘快去吃飯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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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趕上零點,要到八點後才能看到了……
今兒上午要去醫院看病人,惡性淋巴瘤……唉,身邊人各種癌症層出不窮……真是讓人意氣頓消啊!
希望,癌症早日被消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