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邱晨最關注的自然也是這道燙菜心。
她先取了一片菜心慢慢品嘗,又舀了一湯匙鮮湯慢慢品味……確實很鮮,但其中的油膩並沒有除儘,是以,湯比較稠厚,本該擁有的鮮味兒卻沒有完全表達出來。
邱晨又品嘗了兩口其他的菜,發現這些菜肴用材都是極好的,不好的大概就是工序太多,卻沒有抓住重點,工藝不夠精致——這也可以理解,畢竟現代的菜譜和製作方法多了數百年的積累和沉澱,明清兩代的大鹽商們對菜肴講究到了幾乎令人發指的地步,還有人類征服自然的能力快速增長,使得許多深海和全球的頂尖食材,都能夠從豪門奢宴中走進了平常百姓家……這種種的因素,使得後世的烹調技術也得到了飛速的發展和升華。
另一邊,楊璟庸幾乎沒怎麼吃東西,就關注著邱晨的表情呢,看著她似乎對一盤子燙菜心特彆感興趣,於是連忙問道:“這道菜還不錯吧?”
邱晨擱箸點頭:“不錯!可知道是哪位大廚的手藝?能否讓他上來問幾句話?”
勳貴官宦人家有賞廚的習慣,前來赴宴的客人若是覺得哪一道菜美味,就可以打賞做菜的廚子。
邱晨在安陽府見識過,所以,這才提出這麼個要求。
果然,楊璟庸揚起一臉得意的笑容來,連連揮手吩咐下去,回頭對邱晨道:“稍等,這就來!”
邱晨微微頜首,回頭看到滿兒正在吃桌上的一盤鹿血蛋羹,連忙阻住她道:“這個可不是你吃的,……來,吃點兒這個!”
將幾顆魚丸放進滿兒的碗裡,又給阿福盛了幾顆……這個時代,因為航海技術和海洋捕撈技術的落後,海鮮更多的是製成乾貨保存。鮮活的海鮮幾乎看不到,及時偶爾得到那麼幾種,也隻是寥寥,許多後世常見的遠洋水產和深海物種都沒有。
雍王府裡這份珍珠魚丸湯,用的應該是淡水魚中的鱖魚,三四月份正是桃花紅鮭魚肥的季節,隻是,能夠將鮮活的鱖魚運進千裡之外的京城,也絕非易事。
兩個孩子也不挑嘴,又跟著邱晨和穆老頭兒多少懂了些醫藥之理,特彆是阿滿,如今可是穆老頭兒的關門弟子,跟著穆老頭兒出去一年可不是玩耍的,實實在在地跟著穆老頭兒鑽了好幾回深山老林,見識了各種藥用毒用之物,自然不是她平時表現出來的那般嬌憨,是以,對於娘親的阻攔,阿滿阿福都沒有絲毫異議,乖乖地低頭吃起魚丸來。
這份魚丸邱晨已經嘗過了,魚刺去的極乾淨,肉質細嫩爽滑,唯一欠缺的就是彈性還稍差一點點。給孩子吃,確實已經足夠美味,也不用擔心被魚刺卡了喉嚨。
楊璟庸見了這一幕,卻很不厚道的笑起來,扯扯秦錚低聲道:“那個孩子們不能吃,你倒是可以多吃些……嘿嘿!”
秦錚斜睨他一眼,端著手中的酒杯淺飲了一口,淡淡道:“我從來沒吃過,倒是不知道,你們府裡常備著這個!”
楊璟庸再次被噎了一回,瞪瞪秦錚,道:“我連親都沒成,哪裡需要備這個了!”
秦錚看看神色突然有些寥落的楊璟庸,很厚道的沒有再追窮寇,垂了眼專心飲起酒來。
不管怎麼說,楊璟庸畢竟是正門公道的皇子王爺,這禦液佳釀平日裡勳貴人家也不可多得,在他這裡倒是可以敞開了喝,也不用擔心供應不及。
這會兒功夫,亭子外的小內侍上來稟報,廚子已經到了。
楊璟庸一揮手,一名個頭不高,稍顯矮墩墩微胖的中年漢子就被領了上來。
這廚子們雖然在王府裡做事,卻見不到幾回主子。如今又是被帶到客人麵前,雖說這種時候大多是客人打賞,這個廚子仍舊是滿心忐忑戰戰兢兢的,在亭子外就停了腳步,頭也不敢抬,恭恭敬敬跪下去磕頭行禮。
楊璟庸淡淡道:“叫你過來,是安寧縣主有話問你,你不可隱瞞!”
廚子連忙磕了個頭應下,又在小廝的指點下換了個方向,朝著邱晨磕了個頭,就戰戰兢兢地垂著頭跪在那裡,等候問話。
被這麼一番折騰,邱晨很有些悻悻然,隻不過,這會兒哪怕她不想問,也怕給廚子招惹了禍事,反而成了不得不問了。
暗暗歎了口氣,邱晨開口道:“你不必害怕,我叫你來是想問問你,你這道燙菜心的湯是如何做的?”
那廚子微微一愣,下意識地抬頭看過來,又連忙垂了頭。燙菜心……應該是那道菜吧?隻是,王府的菜肴都會起一個文雅的名字,說起燙菜心,反而連廚子都一時想不起來了。
猜測著,廚子也不敢亂說,隻好先問道:“可是那道翡翠白玉湯?”
邱晨瞥了一眼桌上的燙菜心,白色的菜梗碧綠的菜葉,加上略帶奶白色的湯汁,還真是翡翠白玉的樣子……於是含笑點頭,又後後知後覺地想起廚子垂著頭跪著呢,可看不到她點沒點頭,又補充了一句:“正是!”
那廚子確定了菜品,心裡就有了底。畢竟是他親手料理的菜肴,所有用料做法都裝在他腦子裡呢,說這個還不張口就來。
再者聽著上頭這位縣主的聲音也極和藹的,並沒有不高興,廚子略略放鬆了些,飛快地整理了一下語言,開口將高湯的用材和方法講了出來:“這道菜品的湯乃是用三年整的母雞公雞各一隻,兩年生鴨一隻、三年生白鵝一隻,一年生豬蹄膀一隻……瑤柱一把……依次放入甕中文火熬製一天一宿,去除各種材料,隻留湯,再用極細的肉糜吊湯,去除湯中過多的油膩,待湯汁清澈不厚不膩,即成!”
“哦,原來如此!”邱晨認真耐心地聽著廚子將自己拿手的吊高湯用料手法細細道來,一比照之下就明白了,為何他吊的高湯仍舊會有油膩之感,沒有將鮮味兒完全激發出來。
一來,是他用料上偏重肉類,用的海貨較少,鮮味兒本身不足。二來,在他吊高湯的時候,僅僅用了肉糜吊湯,沒做特殊說明,應該是瘦豬肉剁的肉糜,而不是用的鮮味兒更足的雞肉糜。另外,還有一個吊高湯的必須用料,就是乾淨的雞血或者鴨血……瞟了桌上的鹿血,能用這個吊自然也不錯,隻是火氣也就大了,許多人不適於食用。
明白了其中關竅,邱晨也沒話再說了,打了個眼色,站在旁邊的青杏從衣袖裡摸出一個描金的小荷包來,走過去遞給那個廚子:“這是縣主賞你的,拿著吧!”
荷包入手中重重一墜,約摸著足有五兩重。這可是厚賞,他一個月的月錢也不過三兩銀子呐!
廚子喜色上麵,連連磕了幾個頭謝了,楊璟庸揮揮手,自有小內侍引著他退下去了。
這會兒看邱晨一臉的恍然,卻沒有半分喜色,楊璟庸也算看出來了,邱晨不是欣賞這道菜品,而是詢問這道菜品不足的原因所在。
心裡微微有些懊喪,不過轉眼,他就笑嘻嘻地對邱晨道:“這廚子還是我特意從禦膳房裡尋來的,做出的味道卻總覺的差那麼一點……想必姐姐剛才也嘗出來了!”
邱晨點點頭,也沒有多想,隨意道:“是,這道菜色香味其實也很不錯了,唯一不足之處就是湯不夠鮮,滋膩厚重之味略重。”
秦錚對於吃食還不如楊璟庸講究,自然品嘗不出什麼來。但楊璟庸本來就是極講究的,之前讓他自己品嘗,他雖然覺得欠缺,卻說不清楚,聽邱晨這麼一說,他立刻恍然大悟。
“是了,就是如此!”楊璟庸叫了一聲,連連讚歎了一番,轉而就對邱晨道,“姐姐,你來到京裡,也沒有什麼事情,不若咱們姐弟合夥開個酒樓,門麵和本錢都由我出,姐姐隻需要幫著廚子定定菜式就好,掙了錢你我姐弟二一添作五,五五分成。”
“什麼叫沒什麼事?說得我很閒一樣!”邱晨很不滿地嘟噥一聲,卻又加了一句,“這開酒樓可不是一句話的事兒,就是定菜式,也不是什麼好活計……需要拿來讓我品鑒的自然是不成功的菜式,都需要我一點點琢磨改進,再一次次調理教導那廚子……煩累死了!說吧,還有什麼好處,咱們醜話說在前頭,就酒樓那五分利,我可不乾!”
“呃,姐姐……”楊璟庸不滿地叫了一聲,見邱晨絲毫不為所動,竟端起茶杯慢悠悠喝起茶來,不得已,隻好收了撒嬌賣癡的一套,斂了容,抬手揮退亭子裡的侍者丫頭,這才道:“姐姐,若是我跟你說,開酒樓,我要做個貪圖美食美服,熱衷賺錢的王爺,你可肯幫我?”
邱晨也端正了神色,看看楊璟庸,再轉眼看看秦錚,突然想起一個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