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關注這林旭表情動作的同時,林旭同樣也關注著邱晨。Du00.coM
這個女子雖說跟他沒有任何血緣,卻畢竟一起生活了七八年時間,而且,在大哥離開之後,這個女子不管是之前的柔弱,還是後來的堅強,都一直一直對他關愛有加,雖是大嫂,但在林旭心目中,對這個女子的感情卻不亞於孩子對母親濡幕,真心信任,真心依賴。
在得知大哥去世之後,他悲傷卻沒有絕望,因為有大嫂支撐著,但大嫂病倒的數日,他卻一天比一天絕望。他甚至想過,若是大嫂去了,他也帶著兩個小的跟上……還好,後來,大嫂挺了過來,而且變得堅強勇敢智慧,他們不再挨餓,不再挨凍,而且,日子一天比一天優渥起來。剛剛解決了溫飽,大嫂就果斷地把他送進了學堂,然後一路操心,推著他通過了縣試、府試和院試,並為他費儘心思找來最好的老師教導……他一個幾乎要餓死的山村窮小子,也成了林家二爺,得了秀才的功名,而且,再一次鄉試,他相信自己能夠通過,並獲得舉人的功名……
這一種濡幕之情早已經沁入血脈骨髓,並不會因為大嫂改嫁而失去。他之所以彆扭,除了一部分希望大哥大嫂複合給他一個完整家庭的希望破滅的傷感外,更多的連他自己也不清楚,是‘陌生人’搶占了大嫂的關愛。
是以,時隔半年,他遊曆了十多個省份,經曆許多次危機之後,再見到大嫂,那些彆扭已經淡去了許多。大嫂改變了一些,容顏豐腴了些,穿著富貴了些,但沒有改變的是對他的關懷和親近,並沒有因為改嫁而對他冷淡。這讓他滿意、溫暖,就像一個彆扭的小孩子,犯了錯,發現家長沒有過多的責怪之後,總想著道歉,卻羞於開口,於是,就不由自主地關注著家長的表情和動作。
在邱晨臉色一變伸手的時候,林旭就意識到了什麼,下意識地就要縮回手來掩飾,卻仍舊被邱晨捉住了手腕,拉到近前來急切詢問起來。
“大嫂,”林旭有些心虛地叫了一聲,隨即道,“大嫂彆擔心,不過是走路時不小心跌倒了,劃破了點兒皮……”
林旭的話未說完,就被邱晨投射過來的冷厲目光止住,生生地把後半截話給咽了回去。
“編!怎麼不編了?”邱晨緊緊握著林旭的手腕,怒聲嗬斥著。看著林旭跟犯了錯的孩子一樣低了頭,邱晨語氣緩了一些,去仍舊怒意難平,指點著林旭手上的傷疤道,“摔倒劃的?摔倒都是手心著地,啥時候換成手背啦?你這孩子從小不會撒謊,一有隱瞞,眼睛就不敢看我……”
原本,邱晨隻是看到林旭躲閃的目光才這麼說,卻沒想到林旭一下子被觸動了心事——正如邱晨所說,他從小到大也沒隱瞞過大嫂什麼,僅有的兩次,一次是他首先得知了林升的噩耗,在外頭痛哭了一場,回家想隱瞞被海棠識破,再一次就是這回了。
“大嫂……”林旭叫了一聲,瞬間紅了眼。大嫂還跟從前一樣關心他,真真正正沒有疏離冷落。
林旭這樣,邱晨一肚子怒火和擔憂都消了,抽出帕子遞過去,柔聲道:“好了,都過去了。不過,以後你要記得不要再以身涉險,彆讓我擔心!”
“嗯,嗯,我記下了!”林旭習慣地起身應下,邱晨伸手拉著他重新坐了,林旭漸漸收斂了情緒,跟邱晨說起遊曆中遇到的事情來。當然,手背上的傷口來由被他淡化了,隻說乘船入川時船遇上了一個漩渦,他沒站穩摔倒了,磕在了船舷上劃傷了手。餘下的都是各地的風俗見聞,奇聞趣事,哪怕是邱晨當年親曆過許多地方,如今從林旭口中聽到也新鮮不已,畢竟時空相隔,許多東西到了現代都已經改變了太多,甚至完全消失了。
叔嫂二人一個說一個聽,仿佛又回到了劉家嶴那個貧寒的小院子裡,一身粗布衣衫的鄉村小兒,晃動著小辮子,跟嫂嫂說著出去玩耍的趣事……說的興奮,聽得專注,讓小小的院落裡流淌著濃濃的溫情,好看的:。
兩人說的投入,完全沒有注意到時間的流逝,直到承影進來點燈並詢問晚宴,叔嫂倆才恍然抬頭,就見屋裡的光線已經暗了下來,不知不覺,叔嫂二人竟說了大半個時辰。
邱晨轉回頭,跟林旭相視一笑,道:“天黑了,阿福阿滿也該回來了……那倆個要是知道他們二叔來了,還不知道怎麼歡喜呢!”
提起阿福阿滿,林旭臉上也露出了滿滿的笑容。阿福阿滿小時候他沒少幫嫂子帶著,感情深厚,這一分開就是大半年,林旭也是很想念的。
“阿福阿滿該長高了吧?胖了還是瘦了?”林旭含著笑意詢問著。
邱晨笑道:“是長高了些,春日的衣裳這會兒就穿不了了。胖倒是沒胖……嗬嗬,我天天看著也不覺怎樣,待會兒你見到就知道了。”
林旭笑著點點頭,自然地起身過來扶著邱晨下炕,春俏立刻過來蹲下給邱晨穿了鞋,然後邱晨雙手撐著炕沿笨拙地下了炕……
坐著的時候,邱晨的肚子不顯,又隔著炕桌,叔嫂二人說的歡暢,林旭幾乎忘記了嫂子已經改嫁的事情,這會兒看到嫂子隆起的腹部,心裡再一次湧上一絲彆扭,卻被他自己很快釋然了。
大哥已經重新娶了妻子……大嫂看起來對如今的日子很滿意,有了孩子才能真正在靖北侯府立住腳。隻要大嫂仍舊對他關懷體貼,親密不疏離,他又何必拘泥在乎這些!
思量著,就見邱晨猛地皺起了眉頭,困難地彎下腰去捶打起右腿來。
“大嫂,怎樣?”林旭顧不得心裡的彆扭,連忙俯身扶住邱晨的胳膊一邊詢問。
邱晨苦笑著搖搖頭:“無妨,把腿坐麻了!”
懷孕後,本來就對下肢血液循環有壓迫,剛剛跟林旭說的投入,盤膝坐的時間久了,右邊的一條腿幾乎麻木的沒有感覺了。這會兒下了地,血液開始重新循環,整個腿都痙攣抽搐著,發出一陣陣抽筋兒的酥麻脹痛,實在是難受!
“哦!”林旭一聽,毫不猶豫地蹲下去,伸手輕輕地替邱晨拍打起小腿和膝蓋來,一邊拍打一邊抬頭詢問著,“大嫂,可好些了?”
“嗯!”邱晨答應著,看著自然地蹲在自己麵前替自己拍腿的少年,禁不住淚盈於睫。
她捫心自問,自覺很對得起這個孩子,真心實意將他當弟弟看待……如今看來,林旭也絕不僅僅把她當做大嫂,而是將她當做親姐姐,甚至娘親一般的看待和濡幕著。
微微仰起頭,努力地做了幾個深呼吸,將喉頭的澀疼感平複下去。收斂了自己臉上的神色,這才俯身拍了拍林旭的肩頭,柔聲道:“好了,過去了!”
“嗯,大嫂還是愛麻腿,原來大嫂做針線坐久了,也是如此,每次都讓我給你捶腿!”或許是因為蹲著身又起來的緣故,林旭的臉頰微微有些發紅,但眼睛裡透出來的卻是溫暖的歡喜,特彆是說起過去的事情,看著邱晨的眼睛充滿了濡幕。
說起過去的事情,邱晨卻覺得有些心虛,嘴裡隱隱地泛起一層苦澀來,臉上卻滿是笑意地點點頭:“嗯,一眨眼你也長成大人了。”
“嘿嘿,嘿嘿……”林旭有些尷尬地摸摸頭,揚起一個憨厚樸實的笑容來。重新扶了邱晨往外走去。
郭銘恂也正好從得了丫頭的通報從屋裡走出來,一眼看到林旭滿臉的傻笑,微微一怔之後,很不可思議地搖搖頭。這個人太會偽裝了,看著一臉純善質樸,其實黑起人來,連伯父都感歎過,天生是適合官場的材料。
邱晨跟林旭和郭銘恂出來,郭敬詮也從客房裡來到小花廳,幾個人聚到了一起剛剛說了沒兩句話,阿福阿滿歡叫著啪嗒啪嗒地飛奔了進來,一進門,連身上的鬥篷都顧不上脫,兩個孩子就飛奔著撲進林旭的懷裡,一邊兒一個摟著林旭歡叫起來,。
“二叔,二叔,你回來啦?”
“二叔,你抱抱滿兒啊……”
林旭滿臉的笑,俯身一手一個將阿福跟阿滿抱了起來,邱晨連忙上前阻止:“他們兩個大了,太重了,你哪裡抱得動!”
林旭轉回頭,對邱晨笑笑:“大嫂彆擔心,弟弟身體結實有力氣著呢!”
說著,林旭回頭貼了貼阿福和阿滿的臉,笑道:“小臉兒怎麼這麼涼啊……來,讓二叔看看手冷不冷……”
放下兩個孩子,將兩人的小手攥在手心裡,一雙大手捧住兩雙小手,一遍哈氣一遍搓揉著,叔侄三人同時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團。
邱晨站在三人身後,心裡的歡喜也滿滿地似乎就要溢出來,轉回頭對郭敬詮歉然道:“這倆孩子跟他們二叔親,大半年沒見,一下子見了親不夠了,連禮數都忘了。”
郭敬詮撫著胡須看著擠成一團笑成一團的叔侄三人,含笑點頭道:“無妨,無妨,難得他們叔侄這般親厚。”
當時收林旭這孩子入門,不得不承認有一部分是因為邱晨的藥方子,但熟悉了解了之後,郭敬詮對林旭越來越欣賞,越來越看重。這孩子心地純善質樸,待人厚道,卻絕不是毫無手段防備的傻子癡兒,經過大半年的遊曆,郭四公子雖也有長進,但相比較林旭的成長還是差了太多。他好幾次忍不住感歎,林旭這樣外表憨厚卻不缺乏心機的人踏入仕途,往往能夠走得更遠。
晚飯開在了客院正房的次間裡,郭家叔侄二人、林旭和兩個孩子一起聚在炕上熱熱鬨鬨地吃著飯,邱晨卻回了後院。不是她多看重男女大防,主要是她如今身子沉重,說了一下午話,加上心情激動,這會兒放鬆下來就感到了疲憊。
前院的晚飯吃了一個時辰,要不是阿福阿滿晚練的時間到了,恐怕還能更久一些。
邱晨不知道林旭一行人之前經曆了什麼,晚飯後不久三人就各自回房安置了,一夜好眠,第二天將近辰時,三人才陸續起身,休息過來之後,三個人的臉色看起來好了許多。
郭敬詮在京城裡也有些同窗、好友,略作歇息之後,就出門訪友去了。郭銘恂和林旭也在阿福阿滿上學後出了門,邱晨偷偷地叫了林旭過來,交給他一個裝了二三十兩碎銀子的荷包和兩張百兩的銀票。林旭也沒退卻,笑著謝了,跟郭銘恂出了門。
林旭雖然參加會試殿試還遠,但天下士子對舉行會試的貢院和國子監等處大概都有一種熱切的仰慕,去逛逛看看也不錯。
臨近傍晚申末時分,郭敬詮才帶著微醺的酒意轉了回來,林旭和郭銘恂二人則直接逛到天黑方才返回來。打點著三個人洗漱過後又用了晚飯,林旭獨身一人來到了沐恩院。
邱晨已經吃過了晚飯,孩子們也去找穆老頭兒晚練了,見林旭進來,她坐在羅漢榻上也沒起身,隻笑著示意林旭坐了,等著丫頭們快手快腳地上了茶,林旭喝了一口,就開始說起白日的所見所聞。
說了一會兒,林旭把白日的見聞說完,看著邱晨似有話要說,卻遲疑著不知怎麼開口。
邱晨暗暗歎了口氣,擱下手裡的茶杯,淡淡道:“你是想問嫻娘的事情吧?”
被點破心思,林旭多少有點兒尷尬,微微窘著臉還是點了點頭。
“大嫂進京也有大半年了,不知道有沒有見過?”
邱晨看了林旭一眼,搖搖頭:“你也知道,她當初進雍王府的時候的情況,雍王一直將她養在王府一所小院子裡……後來,不知道什麼緣故,她被雍王送去了郊外的莊子上……”
“啊?怎麼會這樣?能不能將她接出來?”林旭臉色一變,擔憂地問道,其他書友正在看:。
邱晨又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瞼搖了搖頭。林旭驚異道:“怎麼?難道雍王不放人?”
邱晨這回沒有立刻回答,隻是抬眼直直地看向林旭,好一會兒,林旭被邱晨盯得有些不自在起來,邱晨才緩緩開口:“你難道不了解嫻娘的性子?她費儘心思好不容易進了王府,又怎麼肯就這麼離開?”
林旭臉色白了白,頓時啞然。
是了,林嫻娘當初私奔之事,對外瞞著,林旭卻是知道的。而且,之前邱晨勸說林嫻娘也曾跟林旭打過招呼,還讓林旭找機會勸一勸林嫻娘,與其執迷於那早已成往事的仇恨,還不如安心找一個好人家嫁了,安安穩穩富富足足地過日子。結果,林嫻娘表麵上答應了,卻背著人跟齊王楊璟鬱勾連上,最後更是撒謊回劉家嶴,然後半路跟著楊璟鬱跑了!
那般苦口婆心勸慰都沒有效果,林嫻娘當時那樣做根本沒顧及過家裡人的心情,更沒有顧及過會不會牽連到邱晨……那樣的女子,滿心裡是富貴榮華,或者還有父兄的仇恨……真去接她,她會跟著走麼?
林旭不敢確定,或者說其實他心裡早已經有了答案,卻不願去正視。
兩人相對無語半晌,邱晨歎息了一聲道:“你也彆太擔心她,前幾日我剛得了消息,她已經被雍王從莊子上接回了雍王府。依著嫻娘的性子,不會有什麼事的。”
眼下雍王府還沒有女主人,正妃、側妃都未入府,林嫻娘得不得寵日子都不會太難過,但正妃側妃入了府之後,如林嫻娘這般隻有容貌沒有名分的女子,日子還會好過麼?但這些邱晨沒有多說,在當初林嫻娘私奔之後,她就決定再不理會這個女子的任何事情了,這才有林嫻娘打發人出來找她,被她毫不猶豫地送回雍王府的事情。
她不否認林嫻娘擁有絕色的容貌、隱忍的性格和深沉的心機,擁有能夠在皇家安然活下來,並爬上高位所必須的先天條件。但在林嫻娘欺騙她,不管不顧地私奔之後,她就決定到此為止了。不管林嫻娘將來成龍成蟲,她都不會再跟她發生任何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