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阿福阿滿兄妹倆,邱晨轉回來,昀哥兒已經又爬到秦錚懷裡去了,正摟著秦錚的脖子要著飛飛。
邱晨好笑地看著有些無措的秦錚,也不加理會,自顧自地看著丫頭婆子們收拾了早飯的碗碟杯筷,她衝了一壺普洱茶,給秦錚倒了一杯遞過去,又自己倒了一杯,在對麵坐了,捧著茶慢慢地品起來。
一杯茶沒喝完,就聽得秦錚驚呼一聲:“哎呀,你這小子……”
邱晨連忙看過去,一口茶差點兒噴了出去。
秦錚努力伸直手臂將昀哥兒舉遠一些,可那一股尿柱兒仍舊準確地衝到他的身上,從胸腹部一直到衣袍下擺,濕淋淋狼狽成一片……
邱晨跟秦錚在一起的時候,不喜歡丫頭婆子在跟前伺候,這會兒也沒其他人,邱晨好不容易把嘴裡的茶水咽下去,勉強壓抑著自己狂笑的衝動,仍舊滿臉笑意地上前接了昀哥兒,將不知所以仍舊咧著嘴巴傻樂的臭小子放在炕上,熟悉地從衣櫃中找出一條乾淨棉褲來,又招呼丫頭婆子端一盆熱水來,又吩咐人備熱水……
用端來的熱水給昀哥兒洗了沾了尿漬的地方,擦乾淨換了乾爽的乾淨棉褲。秦錚則將尿濕的袍子脫了,又進淨房洗了一回,換了乾淨的衣裳出來。
昀哥兒起得早,興奮了一陣子就困得打起了哈欠。邱晨打橫抱在懷裡,輕聲地哄著,很快就伏在邱晨懷裡睡著了。交給汪氏抱下去睡覺,邱晨重新在秦錚對麵坐了,將普洱茶遞給秦錚,一邊問道:“今年冬至節有什麼熱鬨?去年懷著身子也沒能出門……”
秦錚抬頭看著她道:“今年西北平叛大捷,南有南陳歸降納貢,乃是大賀之年,必定與往年不同。前朝大禮年會有教車象、車駕宿大慶殿、駕行儀衛、駕宿太廟奉神主出室、駕詣青城齋宮、駕詣郊壇行禮等等諸般典儀,自大明開國,曆代皆崇儉杜奢,諸般典儀消減大半,一般年份僅有駕宿太廟奉神主出室和駕詣郊壇行禮,隨後會有下赦,恩賞嘉獎赦免,又有遊幸彆宮觀或大臣私第。今年也隻加了駕行儀衛罷了。”
這一番列舉出來諸般典儀,邱晨彆說見,聽都沒聽過。去年冬至正逢懷孕臨產,她幾乎都是在屋子裡過的,諸般禮尚往來也都是陳氏操心安排,將禮單子拿進來給她看過,迎來送往也就罷了。家裡隻有她跟阿福阿滿兩人,冬至日不過是祭祀了紀夫人,給府中上下發了賞錢也就罷了,對宮中、民間的諸般禮儀慶典真是一概不知的。
這會兒聽秦錚說起來,跟聽天書也沒什麼差彆了。
看著一臉茫然地妻子,秦錚失笑著道:“教車象,就是訓導大象巡遊禮拜。……駕行儀衛就是儀衛隊列行;太廟乃祭祖;齋宮、郊壇都是祭祀之禮,祈求社稷永固、天下太平……”
儀衛就是禮兵隊,駕行儀衛就是禮兵列隊遊行、檢閱……邱晨暗暗地結合自己的認識理解著。至於教車象,估計就跟泰國的大象巡演差不多了。
邱晨聽明白了,也就不再多想,轉開話題說起秦孝跟旋冰的婚事來。當說到秦孝當眾求娶的情節時,秦錚都撐不住笑起來。
半天從嘴裡擠出一個字來:“……笨!”
邱晨挑著眉笑著點頭:“誰說不是!”
秦錚突然看著邱晨問道:“是不是想出去逛逛?”
她冬至節慶典,聽說隻是些祭祀之類就沒了興趣……原來在安陽還是安平,她可從來都不曾將自己束縛在宅子裡的人,一直像男人一樣頂門立戶,也一直像男人一樣,活的灑脫自在。
他離家之後,她除了去仁和堂和莊子,就沒怎麼出過門……如今,既然他回來了,不若陪她出去逛一逛。
果然,他的話音剛落,邱晨的眼睛就亮了起來,抬眼看向秦錚,又略略有些遲疑:“可以麼?”
秦錚勾唇一笑,利落地起身下地,拎起衣架上備好的一件黑色外袍穿在身上,一邊回頭看著邱晨,含笑道:“你也穿男裝?”
邱晨抬頭迎著秦錚的視線,目光轉過他魁偉挺拔的身姿,微微挑了挑眉:“有你這樣的英武漢子,自然也有本公子這般俊俏公子!”
說完,轉身去衣櫃裡拿了一套靛藍色繡著纏枝銀絲鑲邊的斜襟貯絲灰鼠皮袍來,轉身進了淨房。
秦錚微微含著笑,喚進承影給邱晨挑了一襲竹青色貂皮鬥篷出來,然後悠然地重新在炕沿上坐了,好整以暇地等待著妻子給他帶來的變裝驚喜。
不等邱晨出來,陳氏從外頭走進來,隔著門簾子回稟道:“侯爺,夫人,前頭來了好些上門恭賀之人。”
秦錚臉上的笑容肅然一冷,正要說話,已經換好了男裝的邱晨已經從裡屋裡走了出來,看了一眼秦錚,直接朝外道:“嬤嬤上前頭給平安傳個話,侯爺夫人一大早外出未歸,將那些人打發了吧!”
陳氏答應著,邱晨又補了一句:“客氣著些。這個時候,侯爺不好得罪人!”
陳氏連忙有恭聲道:“是。”
聽著陳氏走遠,邱晨轉回頭恰迎上秦錚帶著疑惑的探究目光,笑著走了過去,幾乎一直走進秦錚的懷裡,湊到極近處,邱晨含笑道:“看來進而侯爺又要做一回拐帶人口的買賣了!”
秦錚挑著眉,臉上的冷肅已經退去,眉梢眼角漸漸綻開一抹濃濃的笑意和柔情來,微微垂著頭,凝視著她,低聲道:“不敢請耳,固所願也!”
邱晨臉頰微微染暈,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變得更加柔軟明亮起來。秦錚接過承影遞上來的大氅隨意披了,邱晨抬手替他結上帶子。
秦錚垂著眼,看著她認真專注地給他結著大氅帶子,細密的睫毛垂下來,微微扇動著,極認真專注的,仿佛在做著什麼特彆重要的大事情一般……心裡不由自主地就溫暖柔軟了起來。
“好了!”邱晨往後倒退了半步,端詳了一下自己的傑作,然後抬眼朝著秦錚嫣然一笑。
秦錚身後圈住她的腰肢,含笑點點頭,低聲道:“走吧!”
說著話,胳膊順勢一用力,就將她輕而易舉地攬進了自己的懷裡,小巧清瘦的身影雖然裹著鬥篷,仍舊不顯得臃腫,他攬在懷裡,大氅帶過來,恰好將她也一起包裹住。
喚來汪氏和蒸雪過來吩咐了一回,讓她們好好照看昀哥兒。秦錚和邱晨相擁著出了沐恩院,也不坐轎,一處沐恩院,邱晨就幾乎是被秦錚半抱半托著走路,不怎麼需要自己用力氣。
一路不急不慢地進了後院,繞過結冰的湖水,一直到了後院的角門處。
這後院角門非常僻靜,一年到頭也開不了幾回。之前,可以說這裡就相當於發配流放之地,守角門的人雖然有個一間小屋子,夏天還好,臨著湖麵,屋裡熱大可以走幾步到湖邊的樹蔭下乘涼。到了冬天,湖麵結了冰,這裡又沒有例炭,看門的婆子在屋裡屋外都沒個暖和處,反正少有人來,很多時候就乾脆溜回家去了。
自從邱晨接手了靖北侯府的家務,對於四處的舊例細細地理了一遍,發現了後院角門處的弊端,就添了一個人輪值,還打發人將門房重新修正過,盤了一鋪炕,冬天也有了例炭。當然,福利待遇上去了,要求自然也就嚴格了,其他幾處被查到擅自離崗脫崗處置了後,角門處這兩個婆子也就用心了許多。
這兩個人一個寡居無子,一個隻有一個女兒已經嫁了出去,回家也沒什麼人相伴,乾脆搬著鋪蓋卷兒住到了門房裡,聚在一起做做針線說說話,當了值還省了寂寞。
秦錚和邱晨這次出來,連個丫頭都沒帶。
來到角門上時,看著緊閉的黑漆門扉鎖的結結實實的,旁邊一間小門房也緊緊地關著門,隻有屋頂上微微地冒著煙。
二人來到角門處站住,門房中還是絲毫沒有動靜,秦錚在軍隊中養成的嚴厲性子,難免就沉了臉。邱晨抬眼含笑拍了拍他,就要從他溫暖的大氅中掙出去叫門。
此處冷的很,秦錚哪裡肯讓她挨凍,手臂緊了一下,就輕鬆地將邱晨固定在懷裡,然後毫不猶豫地摟著她一起走到門房門前,抬起一隻大手,啪啪啪連著拍了三聲。
“哎,誰啊?這麼冷的天不安穩呆著,跑這裡來作甚?這大冬天的又不能劃船又不能賞景的……”一個婆子略有些不耐的聲音傳了來,嘀嘀咕咕著伴著踢踢遝遝拖著腳走路聲音一路朝門口而來。
邱晨抬眼朝秦錚一笑,安撫著他,轉回頭看向吱呀一聲打開的房門,嘴角噙著淡淡的微笑看著瞬間驚愕住的婆子,淡淡道:“我們是不是打擾到嫂子了?”
“不,不是……”婆子臉色大變,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屋裡另一個婆子正要問問是誰啊,咋嚴婆子去開了門後就沒了動靜了。隨即卻聽到了邱晨的聲音,驚了一跳之後,連滾帶爬地從炕上下來,也顧不得往門口走,就勢跪在了炕底下也磕起頭來。
秦錚眉頭皺的更緊了些。邱晨卻暗暗歎了口氣,俯身將腳跟前的嚴婆子扶了一把:“你且起來……你也起來!”
兩個婆子滿心忐忑惴惴著,卻不敢不聽,扶著膝蓋緩緩地站起身來,原本還算乾淨整潔的棉衣棉褲,因著跪倒匍匐沾的滿是灰土,連額頭和雙手也沾滿了灰,卻顧不得理會,隻垂著雙手低著頭,默默地等待著對自己的處置。
邱晨也不多說話,越過嚴婆子進了門房,目光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兒,就見屋子一角的鍋台上放著兩套乾淨的碗筷,炕上放著一個針線笸籮,兩個鋪蓋卷,炕下放著一張陳舊的椅子,除了這些,一間屋子裡再無他物。雖然盤了炕,但火力有限,這間小屋子裡也就比外頭或者冷屋子稍強一些,根本算不上溫暖……
兩個婆子,嚴婆子年輕些,也有四十出頭了,這個時代都是當奶奶的年紀了。另一個劉婆子眼瞅著就要五十了……
嚴婆子跟劉婆子一個站在門內,一個站在炕底下,雖沒站在一起,卻也隻隔著四五步。低著頭,兩個人微微側臉對視一眼,在對方的眼神中隻能看到莫名和忐忑不安,也隻能飛快地收回目光,安穩地垂首站好。夫人是沒關注她們,門口可還站著一位呢!
邱晨收回目光,看了秦錚一眼,然後看著兩個婆子道:“兩位嫂子不要害怕,你們今兒不算違了規矩。而且,看你們將角門這一片打掃很乾淨,看得出你們是用了心的……”
兩個婆子滿心擔憂害怕著等候著處置了,卻意外地聽到了這麼一番話,先是驚訝愕然之後,隨即就湧起滿臉的歡喜來。
嚴婆子一嚇一喜,淚珠子都滾出來了,連連摸著眼,連連曲著膝表達著自己的心情。
邱晨微微一笑,道:“兩位嫂子做不錯,可這說話還是要和氣些才好!”
嚴婆子臉一紅,腿一曲又要跪倒,被邱晨伸手止住。
“不過是給你提個醒兒,不用跪來跪去的!”邱晨和氣地說著,看著兩個婆子都略略安了心,於是道,“我跟爺要從角門裡出去一趟,過些時候,還可能要從角門回來,還要麻煩兩位嫂子警醒著些,可彆到時候我們敲不開門!”
兩個婆子連忙一疊聲地答應著,邱晨不再多說話,看著兩個婆子殷勤地開了角門,送著二人出來,漸漸走遠了,兩個人這才長長地鬆了口氣,互相看看轉回門房裡去了。
嚴婆子正要關門,劉婆子卻連忙阻止道:“彆關了,外頭有動靜看聽不見!”
嚴婆子立刻恍然地住了手,將屋門開的大大的,又看了看重新鎖起的角門,不放心道:“要不,我今兒就去門上守著去?”
劉婆子笑著搖搖頭,上了炕扯了一床被子下來,招招手叫了嚴婆子過去,兩個人一起蓋了腿,道:“原先,都說夫人最是講道理,最是和氣溫厚……今兒我算是看出來了,夫人是個替人著想的,咱們在這裡聽著些,不耽誤事兒就行了。倒不必去那門口守著。”
嚴婆子也歎息著道:“是啊,我剛剛還以為這回至少丟了差事了……”
不說兩個婆子歎息感激,邱晨又秦錚擁著出了靖北侯角門,邱晨就不肯再讓他擁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