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點點頭,溫和道:“我記得小喜跟你也是同歲的,依著咱們府裡的規矩,後年你們滿了十八歲也該嫁人了……你自己可有什麼想法?”
月桂羞赧著紅了臉,卻仍舊努力讓自己顯得大方起來,抬眼坦然地看向邱晨道:“奴婢還小,沒想過這些!”
月桂從買進來就一直在她身邊伺候,初看有些溫吞,並不出彩,卻勝在忠心淳樸厚道,跟小喜一樣,讓邱晨慢慢放下心裡,完全依賴信任著。聽她這麼說,邱晨也相信她這不是推托也不是虛言,是真的沒有想過婚嫁之事。於是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這樣的孩子,指著她們自己相中誰怕是不容易,她還是多斟酌些,替她選幾個備選給她們挑選的好,也不算是全包辦了。
邱晨默然點著頭,然後詢問道:“你將來可有什麼想頭?是想著脫籍過日子,還是繼續留在府裡?”
月桂和小喜跟承影這些人不同,她們都是百姓家的女孩兒,家裡過不下去才為奴為婢的,所以,邱晨才有這麼一問。若是她還想著回家,過老百姓的日子去,她也不會怪罪,隻是考慮人家的時候要換個範圍了,就不能在府裡那些護衛小廝身上盤算了。
月桂有些受驚嚇的樣子,呆怔怔地抬眼看向邱晨,見邱晨神色平靜,麵色溫和,沒有半點兒不虞之色,就知道夫人是真心替她盤算的,心中不由熱烘烘的,膝蓋一軟跪下去道:“我不走,我願意跟著夫人……”
雖然想到了這種可能,但聽月桂這麼說,邱晨還是多少有些詫異的。
這些孩子們雖然平常表現的不明顯,但她知道,她們離家多年,對那個貧窮困苦的家和家裡人不是沒有想念的。月桂和小喜還托人給家裡捎過東西銀錢,邱晨都知道的,因為是人之常情,又都是丫頭們正當的月錢什麼的,不牽涉什麼私物,她也沒加理會。也因此,她才想著問一聲,月桂是不是有脫籍的願望,讓她比較意外的是,月桂不但否定了脫籍的機會,還毫不猶豫,沒有半點兒遲疑。
邱晨微微皺著眉,伸手拉了月桂一把:“你有什麼話就說什麼話,大冷天的跪下作甚!我就是問問,又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一貫溫厚柔順的月桂這一回卻沒有聽話,執拗地跪在地上,往前膝行了幾步,摟著邱晨的腿,眼淚止不住地滾落下來,她抬起袖子胡亂地擦著眼睛,眼淚卻擦也擦不乾,稀裡嘩啦地流個不停。
擦了兩把之後,她索性也不擦了,任由淚水那麼留著,一邊嗚咽著,一邊斷斷續續道:“夫人,您彆趕我走……我就留在您身邊兒,哪兒也不去……”
邱晨氣結起來,抽出手帕子,一邊給她擦著臉上的淚水,一邊道:“你這丫頭,這是做什麼……先彆哭了,起來好好說話!”
月桂接過邱晨的帕子,勉強將臉上的淚擦了,卻仍舊跪在地上,哽噎著道:“夫人,我從來沒跟您說過家裡的事兒……”
邱晨點著頭,拉著她起身,就在腳踏上坐了,倒了杯茶賽進她手裡,然後耐著性子聽她從多少年前慢慢說起自己的身世來。
“……我們家裡窮,沒有田產,爹娘生了七個孩子,隻活了四個,我上頭是兩個哥哥一個姐姐,我是最小的。哥哥們年齡大了,因為窮娶不上媳婦,大姐就被換親嫁給了一個啞巴,給大哥娶了媳婦兒。二哥比我大的太多,我換親不成,就被賣了出來做丫頭,得了五兩身價銀子,給二哥說了媳婦兒……”
說到這裡,月桂已經再次淚流滿麵,泣不成聲了。
換親,這種因窮困出現的婚姻形式,彆說這個時代,就是建國後的七八十年代,在一些農村仍舊不少見。在爹娘眼裡,男孩兒娶妻生子延續香火,女孩兒沒啥用處,能給哥哥弟弟換親才有些用處。
邱晨輕輕感歎著,抬手拍了拍月桂的手,重新拿了塊帕子遞給她,讓她擦了臉上的淚。
月桂緩了一會兒,方才止住了淚水,繼續道:“如今,大哥、二哥都娶了親,也有了孩子。前年、去年,我托人往家裡捎了些東西,知道家裡過的很好,家裡的房子翻蓋了,也買了十幾畝地,哥嫂們對爹娘還算孝順……我也就沒什麼牽掛了。夫人,我已經賣了身報了父母的養育之恩,以後再有什麼難事兒,我還會儘些心意,但也就這樣了,我不想再回去……”
邱晨點著頭,答應著:“好,你自己拿定了注意,願意留下就留下,沒有誰攆著你走。”
月桂張著淚眼看著邱晨,連連點著頭應了,到底又跪倒磕了個頭,這才讓邱晨攆著進淨房洗臉去了。
邱晨自己坐在椅子上,默默地歎息著。被賣出來的孩子,有些是爹娘養不活了,送出來討個活命的;但更多的則是如月桂這般,被當成了物件兒買了銀錢……這樣的家,真的也沒什麼親情值得留戀了。就如月桂這般,真打發她回家,誰知道她那爹娘和大哥二哥,會不會將她再次賣來,換了錢置房子置地?當初她因為小不能給二哥換錢,這好幾年下來,她大哥的孩子說不定都十來歲了,拿她再給侄子換親也說不定……
月桂洗了臉出來,邱晨又囑咐她,抽空問問小喜的想法,回來跟她說一聲,她也好看著安排。月桂順從地應下來。
將這兩個丫頭的事情暫時放下,到了晚上,邱晨將陳氏和林氏、汪氏找來,斟酌著梁國公府待客的情形,又商量了是否該準備見麵禮等事宜,然後,依著待客的名單子,將各家夫人、小姐的脾性大致了解了一下,心裡也好有個數。
說完這些事情,轉回房裡,已是戌末時分,昀哥兒已經睡著了被奶娘抱下去了。
邱晨有些疲憊地洗漱了,換了睡一睡褲轉回來,坐在炕沿上。
含光捧了一盞紅棗桂圓湯進來,邱晨慢慢地喝了,要了淡鹽水漱了口,含光帶著小丫頭將桌子上和屋角的蠟燭熄了,帶著小丫頭告退下去。
秦錚這才挪過來,伸手代替邱晨輕輕地按揉著額頭,看著妻子臉上的疲憊,不由心疼道:“那勞什子會宴,你太累就不去,又不是什麼飛去不可的事情。”
邱晨鬱鬱地吐出一口氣來,回頭無奈地瞪了他一眼,歎息道:“我們搬出來住,就少不得有人嘀咕,遇上什麼事兒我再不露麵,那不是給人往手裡送把柄麼?一個不孝之名壓下來,我們不是平白受委屈?!”
看秦錚皺著眉頭還要說什麼,邱晨好笑地推著他上炕,笑著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這樣的事我是必須去的……再說了,你也不用過於憂心了,我提前問清楚了,心裡有數,到時候也省的說錯了話,辦錯了事,給你惹來什麼麻煩!”
聽著妻子每一句話,每一件事,想到的都是他,為了他不受委屈,為了他不惹麻煩……唉,這樣的妻子讓他感動、讓他窩心,也讓他覺得有愧!
他將她擁進懷裡,喃喃低語道:“彆太委屈自己,也彆太累著自己,外頭的事兒,萬事有我頂著呢!”
邱晨含笑悶悶地應著,低聲道:“朝堂上的事情我不懂,家裡的事情我儘力處置好……我在朝堂上幫不上你什麼,但希望能夠給你一個無須顧慮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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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了,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