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點點頭,招呼著兩個同樣驚訝著沒能回神的孩子,一起穿過關撲大棚,繼續往前走去。
日頭偏西,拋開剛剛那件事情的影響,滿眼看到的就是比之白天絲毫沒消減的熱鬨和擁擠,摩肩接踵的人流,鋪陳冠梳、珠翠、頭麵、衣著、花朵、領抹、靴鞋、玩好之類的彩棚在街道兩側一溜兒排下去,間列舞場歌館,一派熱鬨非凡景象。
再看街道上的行人,相對於剛剛出來時多為販夫走卒,衣著簡樸的平民,衣著華麗、奴仆呼擁的人明顯多了起來。不用問,邱晨也看的略有些明了,看來,京城裡的貴人貴婦貴女們在關撲開放的日子裡,也多是向晚才出來觀賞遊玩。
因之前的鬨劇,邱晨和秦錚有誌一同的不再往關撲彩棚裡湊,隻撿著各種舞場歌館,雜戲小唱棚子裡觀賞逗留,漸漸地,大人孩子們都放下了之前的心思,重新振奮歡樂起來。
看著完全沒有意見的秦錚,邱晨放鬆心情也不由有些好笑地睨著他道:“怎麼說,你也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士,怎麼看起來什麼都不熟的……年紀小的時候也罷了,從北邊回來後這幾年,你都沒出來走動過?”
秦錚或許是個真不愛熱鬨的,但楊璟庸卻是個最愛熱鬨的,之前這兩個人幾乎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怎麼可能一次都沒出來走動過?
秦錚垂眼看著妻子重新靈動起來的眉眼,表情也放鬆下來,眼中含著微微的笑意道:“怎麼?你還希望嫁一個吃喝玩樂的主兒?”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毛,撇嘴道:“這根本是兩碼事兒好吧?吃喝玩樂也沒什麼不好,懂得放鬆才懂得過日子……當然了,吃喝玩樂不等同於吃喝嫖賭,後邊兩項還是免了!”
秦錚笑意從眼睛流溢出來,染滿了眼角眉梢,看著邱晨慢吞吞道:“也不是沒來過,隻不過,你也知道,某人對這些熟稔的很,我跟著出來,去哪兒做什麼都沒上過心,自然也說不上熟!”
邱晨轉回目光,微微歎了口氣。好吧,她跟秦錚結婚也將近兩年了,這兩年中,雖說一大半時間都處在分離中,但在兩個人放開心胸互相了解融合的過程中,她也算是了解了自家男人的性格。這個人其實挺懶的,除了練功、朝事和軍事方麵的事務之外,諸如吃穿用度,消閒娛樂諸般,都是極不花心思的。這樣的男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好養活,吃穿不挑,給什麼飯菜吃什麼,給什麼衣裳穿什麼……不好之處,就是想要跟他出來一起尋歡作樂,真的很……無趣!
按下心頭莫名的絲縷哀怨,邱晨專心致誌地打量觀賞著路旁的彩棚往前走去。約摸走了百十步,又有一處高大彩棚出現在眼前,彩棚上方高挑入雲的一串燈籠已經亮了起來,上書幾個字:潘家雜戲!
這個潘家雜戲在京城裡也很有些知名度,在西四瓦子這邊更是頭班。
雜戲一般摻雜著雜耍戲法,劇目也多是些武戲、神鬼戲,不但廣受孩子們的喜愛,相對於那些情情愛愛的小生花旦戲,邱晨也更愛這個。
側抬頭看過去,恰對上秦錚俯視下來的詢問目光,兩人相視一笑,已是心意相通,秦錚點頭示意著小廝護衛們,攬著邱晨,看顧著阿福阿滿兩個孩子,抬腳進了潘家戲棚。
戲台子上演著一出熱鬨的武戲,兩個身著硬靠戲服,肩背著小旗的武將,一人持槍一人持戟,你來我往地打的熱鬨,戲台子下,用鏤空的屏風將觀眾席隔成三塊,屏風兩側放著擦得發亮的矮幾,擺著許多花色豔麗的茶花,觀眾席的桌子上都擺著開得正好的水仙,也看不到怎樣取暖,整個棚子裡暖意融融著,溫暖的氣息蕩漾著水仙的花香,讓每一個走進來的人,都不由得放鬆舒展開來,生出長留不走的感覺來。
這個戲棚子比之前的關撲棚子小了不少,彩棚入口處搭了高台,站在門口往裡看,一層層觀眾坐席呈階梯狀順勢排列下去,前後座隻有距離遠近,卻沒有互相間的遮擋。這樣一個短期內使用的彩棚子能夠做到如此地步,也看得出這潘家雜戲班的講究和實力了。
三塊觀眾席統共也就二十多張桌子,桌子旁坐著二三十位衣飾講究華麗的看官,隻有三四個衣飾華美的女子零落在各處。
邱晨隨著秦錚在門口站了片刻的功夫,小廝函穀已經引著一名身著黑色綢衣,一臉精明乾練的中年男人匆匆迎了上來。在距離秦錚邱晨三四步處,比二人站低了一道台階,黑綢衣男子停住腳步,逼著手,一臉恭敬地深彎著腰長揖見了禮:“侯爺,您可是稀客,給您老請安,給夫人請安,給公子們和小姐請安!”
被他這麼一長串仿佛繞口令般的請安問候鬨的有些頭暈,轉眼間,恰好三五個年輕的公子哥兒從外頭鬨哄哄擠進來,還未進門就有人揚聲喧嘩道:“今兒可是有玉玲瓏的高台會,秦六今兒可好打點起精神來,好好地捧捧場子!”
隨即有人不屑道:“秦六,我說你也太沒用了,這都將近倆月了,還沒拿下……我跟你說了,戲子同娼,拿銀子砸,一口氣砸暈了,任他什麼玉玲瓏金玲瓏的,哪有不服服帖帖的,到時候要怎麼樣兒,還不都任你施為了……哈哈……”
邱晨心頭一跳,正要回頭看過去,就聽得有一個耳熟的聲音不疾不徐道:“徐九這話就有點兒過了哈……秦六是我的兄弟,他的事也是我的事。你今兒儘管放開手腳,銀錢不算什麼,有哥哥呢!”
邱晨愕然著,強按住自己回頭看過去的衝動,往秦錚懷裡靠了靠,捏了捏秦錚的手指。秦錚回握了一下示意著,邱晨略略放下心來。兩人默契地往一側避了避,那戲棚子裡管事經多見廣,覷著兩撥人,特彆是靖北侯夫婦的表現,雖猜不中,卻也看出了些許端倪,隨即目光征詢過秦錚的意思,間秦錚無聲地點點頭後,隨即彎了腰,快速地引著邱晨和秦錚往右手側邊的一個空桌走去。
這邊安置了秦錚一行,後邊的一行人果然沒有往兩側來,而是直奔中間正對著戲台子的一個位置過去,落了座,隨即吆五喝六地要茶水點心,一番鬨騰好一會兒才略略安靜下來。
秦錚和邱晨所坐的位置緊靠著一道屏風,透過屏風的鏤空雕花,能夠清晰地將那邊一桌年輕公子哥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
邱晨示意著秦錚看著那群人中深沉的黑色錦袍男子,低聲道:“那人姓霍,乃遼地都督霍誠誌長子霍非柏,從十幾歲就獨自居於京城……此人並不熱衷朝局,反而熱衷經商賺錢……我還未進京之前,此人去南沼湖收購蓮藕蓮子等物,我曾見過一麵。”
秦錚麵色無波,輕輕點了點頭。
邱晨示意著秦錚又道:“旁邊那位身著正紅緙絲袍子的,乃是奴兒乾都督胡允宸長子胡暘。身世與霍非柏類似,不過他不是獨居京城,與他一起居住在京城的還有他的同胞弟弟胡昶。此人標準的衙內習性,吃喝玩樂無所不好。與霍非柏往來比較親密……我有幾次外出遇到過一兩回他們二人一起。”
秦錚微微點著頭,眼睛卻早已離開屏風的空隙,轉向戲台上剛剛上場的一群走龍套的翻筋鬥,亮把式,似乎已經投入到了那些動作功夫中去。邱晨該說的說了,也沒什麼隱瞞的,也放鬆了心情抱了昀哥兒,照顧著孩子們看起戲來。
霍非柏和胡暘二人能夠在京城安然地長成大人,又活的如此如魚似水,不用看彆的,就知道絕對不是他們表麵上表現給人看的樣子,一個隻知吃喝玩樂,一個醉心經商斂財……若真是那般,他們這會兒早被拆吃入腹,渣子也不剩一點兒了。
她之所以跟秦錚介紹霍非柏和胡暘,為的不過是秦六,也就是梁國公府的嫡次子秦灝。霍非柏和胡暘這樣兩個人跟秦灝突然這般親近,邱晨可不跟秦灝一樣天真地以為是遇上了投契的哥們兄弟。當然了,秦灝是秦錚的弟弟,是梁國公府的嫡次子,她把自己了解的霍非柏和胡暘的情況說明了也就算儘了義務了,接下來再有什麼動作,她就沒興趣參與了,她也相信秦錚,能夠妥善地把這件事處理好。
沒過多久,戲台上重啟大幕,鑼鼓梆子點兒急急如風般響起,一名勁裝女子颯爽英姿地疾步上台,幾十個旋身跟頭之後,在舞台中央站定亮了個相,就聽得隔壁那群公子哥的叫好聲哄然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