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串動作做得極順溜,邱晨和宜衡兩個人都沒反應過來,昀哥兒已經將搶來的磨牙棒塞進了自己的嘴巴裡,咯嘣一聲,咬了一塊下來,眉開眼笑地看著和恬,自顧自嚼得咯嘣作響。
邱晨幾乎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哭笑不得地伸手將昀哥兒拉過來,一手攬住他,讓他坐在自己腿上。又重新拿了根乾淨完整的磨牙棒,遞到撇著嘴巴就要哭出來的和恬手中,笑著哄道:“恬哥兒吃這個……昀哥兒不好,過會兒舅媽罰他哈!”期間宜衡想要說話,被邱晨使眼色止住。
和恬抓著磨牙棒,看了看邱晨,又回頭看了看自家娘親,終於大度地點點頭,乖乖低著頭吃起來。
看著兩個孩子終於肅靜了,邱晨輕輕地呼出一口氣來,宜衡這才笑道:“大嫂不用理會,孩子們一會兒狗臉一會兒貓臉的,隨他們鬨去!”
邱晨笑笑不置可否,轉眼看向宜萱,仔細地打量著,微微蹙了眉頭道:“不過一個月沒見,二妹妹看著怎麼瘦了?過年累的?”
宜萱臉色微微一僵,下意識地伸手撫了撫臉頰,轉眼笑道:“可不是……原來在家裡總覺得不肅靜,真真跟著赴了外任才知道,啥事兒都自己拿主意也有累心處……嗬嗬,大嫂也彆說我,你怎麼也不見長胖?之前是大哥出征在外你惦記著,如今我大哥好好地回來了,你也不該再有什麼憂心事兒了吧?”
邱晨搖搖頭失笑著,道:“彆提了,去年過年我正坐月子,沒有經曆著,今年才知道過年得累處……從初三到昨兒,每天都有事兒,就沒有歇過一天……你們也知道我,對京裡的人事禮儀都不熟的,總要小心用心著才能不出了醜,難免覺得累了些!”
宜萱跟宜衡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一抹‘果真如此’的意味,宜萱笑著道:“大嫂就是太小心了。就你這份大方端莊,可不比京城中長大的女子差什麼,大嫂哪裡用得著那般小心!”
邱晨嗔怪地瞥了她一眼,垂著頭給昀哥兒擦擦嘴角的口水,笑著道:“咱們自己姐妹親近,自然是覺得怎麼都好。外人……哪裡能一樣的!”
宜衡看看宜萱,開口道:“大嫂說的這個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多經幾次,熟稔了自然就好了。”
略略一頓,宜衡抿著嘴笑笑,眉眼彎彎道:“讓我說,大嫂既然覺得自己生疏,索性多邀著人來府裡聚聚……一來,這是京裡禮尚往來的習慣;二來,聚得多了,大嫂自然就熟了,以後再不必為這等事小心憂心了!也算是一舉兩得了!”
邱晨抬眼,目光從宜衡滑到宜萱,心裡已有些明了。
垂了眼,狀似思索了一回,邱晨笑道:“四妹妹說的有理……隻不過,我這第一回下帖子,難免有些不周全、生疏處,二位妹妹還要過來幫著我張羅著才行!”
宜萱爽快地笑著道:“大嫂儘管定日子下帖子,我和四妹妹必定會過來!”
邱晨含著笑點點頭,接著道:“剛剛四妹妹說了,這是禮尚往來的事兒,既如此,還是趁著過年這陣風還沒過去才好……再說了,二妹妹在京裡也待不住,想必也要儘快趕回去的……明兒元夕,後兒宮裡有冰戲……十七是長樂長公主壽辰……十九日戶部尚書牛夫人早已經下了帖子……哎喲,這一排竟排出正月去了!”
宜萱轉眼看看宜衡,笑著道:“大嫂也不用急著一時……我一時半會兒不會去,等過了二月二,後院的湖水開化了,大嫂下帖子賞湖也是極好的,你們府裡這園子的景致,滿京城可尋不到幾家比得上的!”
邱晨眼中閃過一絲訝異,看著宜萱道:“你怎麼想起來回京長住了?可是家裡有什麼事?”
宜萱臉上的笑容一滯,垂了眼片刻,方才抬眼笑道:“也不算事兒,婆婆也可能是過年累到了,說是身上有些不舒坦,讓我回來侍疾幾日!”
邱晨看著宜萱,神色鄭重起來。
這個時代,媳婦娶回來首先是孝敬侍奉爹娘長輩的,其次是開枝散葉延續香火的,再次是愛護弟妹、料理家務的……一般的官員外任,好多都是嫡妻留在家裡孝敬公婆料理家務,丈夫帶著小妾赴任的。之前,宜萱在翟家主持中饋,邱晨就怕她被留在家裡。
丈夫帶著小妾赴任,幾年甚至十幾年分居兩地,女人過得寂寞辛苦不說,時間長了,感情自然就淡了……後來見宜萱果斷地交了掌家權利跟著丈夫赴了外任,她才暗暗鬆了口氣。沒想到這還沒到一年,婆婆居然以病為由將她召了回來……
“那,姑爺那邊……”邱晨下意識地想要問宜萱丈夫那邊誰在,隻是開了口,卻又覺得問的過於直白,後半句話就卡在了喉嚨裡。
宜萱哂笑一聲,看著邱晨道:“我要回來給婆婆侍疾,他那裡不能沒人伺候,婆婆已經將她屋裡的玉屏開了臉送了去!”
說著聲音漸低,略頓了頓,似乎是寬慰邱晨,又似乎是寬慰自己一般,笑著搖搖頭道:“連個姨娘名分都沒有……不過是個通房丫頭罷了!”
滿不在乎的口氣,聲音裡卻帶出難以言喻的苦澀和……隱隱的尷尬黯然!
妻子被婆婆轄製,唯一可以伸手幫一把的就是那個被稱為天的男人,她的丈夫。可看宜萱如今的情形,恐怕那個二妹夫並沒有做什麼,或者,在那人心裡……不,是在這個時代絕大多數的男人心目中,娶了妻子孝敬父母操持家務才是最大的用處!是妻子應儘的責任!其他的,彆說隻是給一個丫頭開了臉做了通房,就是納上幾房妾室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他們根本沒想過妻子會怎麼想。或者,他們根本不在乎妻子怎麼想……妻子就不應該有什麼想法,就不應該不同意丈夫納妾收用丫頭……那個可以休妻的七出之罪中不是就明晃晃有一條‘妒’麼?一個妻子隻要生了妒忌之心,就是犯了七出之罪,丈夫就能夠理正言順地休妻!
其實,在此之前,宜萱宜衡都將自己的一個陪嫁丫頭開了臉,以在她們每月月事和懷孕時,伺候男人……這個,是幾乎所有的女人都在做,並且必須做好的事情。
秦錚婚前答應了她的條件,是不是心裡也是那麼認為的?現在或者還沒有忘記許下的誓言,有一天誓言泛黃遺忘了呢?
邱晨隻覺得胸膛裡仿佛塞了一團棉絮,悶悶地透不過氣來。
她下意識地做了個深呼吸,略略舒緩平靜下來,卻再也笑不出來,隻是臉色平靜地看著宜萱,淡淡道:“既是翟家太太病了,你作為媳婦的回來侍疾也沒得說。”
宜萱從眼底浮上一層尷尬難堪來,抬眼看著邱晨,之前強撐著的笑容也褪了個一乾二淨,隻有那被她隱藏的極深的悲哀不受控製地浮出來,雖不至於淚流滿麵,卻從眼底深深地透出一層灰敗來!
宜衡看了看邱晨,到底沒敢說什麼,一手抱著和恬,一手伸過來握住姐姐的手,輕輕地拍著,溫言寬慰著道:“姐姐彆想太多了……翟家太太的身子骨不錯,這回的病想必也很快就能好起來,到時候,姐姐再回去就是了!”
宜萱垂著眼,掩住從眼底深處翻上來的深重悲哀,緩緩地垂了垂頭,算是應下了。
邱晨默然片刻,突然又開口道:“你們家太太是什麼病?請了哪裡的郎中給診治著?”
宜萱猛地抬起頭來,剛剛完全頹喪灰敗的眼底絲絲縷縷地透出一抹希冀來,盯著邱晨看了片刻,這才緩緩道:“是通州城裡仁義堂的孫郎中……府裡人生病一直都是找他的。”
邱晨淡淡地應了一聲,又道:“藥方子你可見過?能不能大致說出那些藥來?”
宜萱眼中的亮光越來越多,清晰地點頭應著,“嗯,看過……枳實、厚樸、人參、半夏曲、白術、白茯苓……嗯,好像還有麥芽和甘草!”
邱晨聽著漸漸挑著眉毛,嘴角挑起一絲冷笑來!
雖說宜萱說的有一兩味遺漏的,也沒說明數量,但從配方中她就能夠確定,這是‘枳實消痞湯’加減的方子。枳實消痞湯有名失笑湯,功效消痞除滿、健脾和胃,用來治療脾虛氣滯的寒熱互結證。主要證見心下痞滿、不欲飲食、倦怠乏力、大便不暢、苔膩而微黃等。用現代比較容易熟悉的病症就是慢性胃炎、慢性支氣管炎和腸胃神經官能症等證見脾虛氣滯寒熱互結者。
這些病症,不論是慢性胃炎,慢性支氣管炎,還是腸胃神經官能症,就沒一個要緊的病,不過是些養重於治療的慢性疾病。得病絕非一日一時的事,要想徹底治愈也非短時間能夠實現的……若如宜衡所說,讓宜萱伺候著婆婆痊愈了再去跟丈夫團聚……怕是這個期限就太過遙遙無期了!
邱晨又問道:“翟家太太有哪裡不好的?你跟我說說,彆遺漏了什麼!”
這個時代的侍疾,就是真的在床邊兒伺候的,不會因為有丫頭婆子就能生了力氣的,對於婆婆的病症,宜萱自然清楚的很,立刻就回答道:“就是胸口脹滿厲害,煩悶不已,不愛吃飯,一餐原來能吃一碗碧粳米飯的,如今連小半碗都吃不下,每頓都隻能喝一小碗湯……哦,早晚還有兩盅燕窩!”
邱晨問道:“咳嗽,氣喘麼?”
宜萱立刻果斷地搖頭,然後又帶著一抹疑惑問道:“怎麼?……”
邱晨明確地做出了判斷,微微笑了笑,道:“不說你的事兒,就是翟家太太病了,我們親家也該去探望探望……哦,你也知道,穆老先生那裡你大哥多少能說進兩句話去,你今兒回去就去詢問一下翟家太太,要不要讓你大哥跟穆老先生說一說,請他老人家去給翟家太太看看,有病治病,就是沒有病,讓老先生開個調理方子,也是受用不儘的!”
宜萱盯著邱晨的眼睛,片刻,就從眼底流出一抹歡喜來,連連點著頭應承著:“嗯,嗯,我回去後就去問。”
邱晨笑了笑,抱了抱腿上有些不耐煩的昀哥兒,喚了承影送了幾份薑汁撞奶進來,自己拿了一小碗,用小銀匙子挖了喂進昀哥兒,一邊讓著宜萱宜衡道:“你們也嘗嘗,這個東西隻要有牛奶、羊奶,做起來簡便的很,冬天吃這個溫胃散寒,又美味又養身的。”
說著,喂了昀哥兒一口,接著笑道:“喂了照顧孩子們的口味,我讓人加了蜂蜜,若是大人吃,也可以不加蜂蜜,我更喜歡那樣的!”
宜萱宜衡看著碗中狀似酥酪的東西,淡淡的奶黃色質地細膩而富有彈性。
雖然宜萱心裡還有些疑惑不解之處,但看邱晨轉了話題,自然也跟著轉了話題,重新打點起精神來,拿了一小碗過來,自己挑了一匙子送進嘴裡……入口如酥酪一般爽嫩幼滑,入口即化,隨即就滑下喉嚨去了,隻留下滿口濃鬱奶香蜂蜜的香甜和淡淡的薑味兒。再過一小會兒,在胃裡散發開來,生薑的溫中散寒功效很快顯現,腹中就會彌漫開縷縷的暖意,真真是美味又養生!一點兒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