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的心糾結著好半天,這一回更是仿佛被人猛地攥了一把,疼的幾乎讓她窒息了一般,屏住半晌的淚珠子也終於控製不住,劈裡啪啦地砸下來,想要再呼喚兒子,嘴唇哆嗦著,卻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
“夫人,哥兒隻是惱的慌……”王氏也被這樣的情形給嚇到了,雖然下意識的母性會因為哥兒的親近歡喜,但更多的理智和思想卻知道,小主子跟自己這個奶媽過於親近,絕對不會是女主人樂於看到的,於是連忙慌亂地解釋著,一邊歪著身子想要將懷裡大哭的哥兒遞給夫人。
邱晨自然伸手去接,可昀哥兒死死地抱著王氏的脖子,竟是一時撕擄不開,邱晨和王氏又都不敢用太大的力氣,生怕傷到孩子。
秦錚在後頭看著,好好地母子相見,竟哭成這樣……他一時有些不能理解,又一時感觸頗深,妻子待兒子遠比一般人家母子親密關切,分開幾日如此反應激烈也似乎順理成章的。及至看到妻子哭著要抱兒子,那臭小子卻賭氣不肯讓妻子抱,一個摟著奶娘嚎啕大哭,一個伸著手滿臉傷感淚落如雨……還真是,若是讓不知道的人看到,恐怕怎麼都不相信是母子相見,怕是會以為是生離死彆了!
上前兩步,秦錚越過妻子,伸手抱住昀哥兒圓滾滾的胖身子,手指一撥一送,執拗倔強的臭小子就自然地鬆開了手,王氏成功地擺脫出來,連忙往後退了兩步曲膝給秦錚行了禮問了安,又連忙往後退過去,一直退到眾丫頭婆子中去。
秦錚根本沒理會王氏怎樣,將昀哥兒抱過來,兩手交到一手抱住,替出一隻手來,伸過去攬住邱晨的肩膀,輕輕拍著哄道:“這臭小子不聽話,惹你生氣,太可惡了,你且擦擦淚,看我揍他!”
說著,手臂微微用力,攬住邱晨轉身進了裡屋,經過宜萱和茗薇的時候,略略點點頭道:“你帶你大嫂去洗把臉!”
秦錚對外人本就冷淡,對梁國公府的諸人更是淡的幾乎沒有半分感情,宜萱之前跟邱晨常來常往,這一回過來住下,秦錚就幾乎沒跟她說過話,見了麵甚至一起吃飯,也至多點頭致意而已,沒想到,這會兒竟然主動跟她說話,還吩咐她……
看著毫不客氣的吩咐,宜萱卻沒有半點兒被輕視輕賤的惱怒,反而驚訝著生出滿心歡喜來。這麼跟她說話,將妻子托付給她,這是不跟她見外,將她看成一家人才會有的隨意,不是輕賤,反而是親近自然的表現。
邱晨剛剛聽到秦錚說要揍昀哥兒,就差不多止住了淚水,這會兒聽秦錚吩咐宜萱帶她去洗臉,那邊昀哥兒還嚎哭著……她眼看著秦錚臉色冷淡,沒有半點兒心疼心軟的表情,一時之下關心之下也有些糊塗,張口就道:“你彆打他……孩子小,還不懂事……再說,他被留在家裡,幾日看不到我們,難過些使使小性子也情有可原……”
秦錚臉色仍舊淡淡的,一隻手禁錮住哭著掙紮的昀哥兒,一隻手握握邱晨的手,輕聲道:“唔,我知道。你快去洗把臉,不然傷眼!”
邱晨見他堅持,又當著宜萱茗薇娘兒倆還有一大群丫頭婆子,她不好再說什麼,隻好抬手摸了摸昀哥兒的小屁股,有些依依不舍地由著宜萱扶了胳膊往淨房裡去了。
淨房裡眼睛備好了溫水,邱晨撩著水剛剛洗了兩把臉,就聽得外邊的昀哥兒的嚎哭聲戛然而止,她心頭一跳,下意識地停住動作,凝神側耳聽過去,卻隻能聽到秦錚的聲音低低地說了一句什麼,聲音太低,沒聽出說的什麼,也聽不到昀哥兒的動靜,沒有哭聲了,也沒有說話的聲音。
心中難免擔憂,但沒有聽到什麼異常聲音,也沒聽到昀哥兒再哭,邱晨也覺得自己反應有些過了,連忙低頭洗了臉,挑了一點點香膏子抹在臉上,一邊理著仍舊披散的頭發,一邊腳步匆匆地走出了淨房。
她想象的父子對峙、兒子挨打等等場麵都沒有,因為,丈夫和兒子根本沒在屋裡,屋子裡空空如也,隻有她和宜萱、茗薇帶著幾個丫頭婆子走進來,卻都是一樣的滿臉驚訝疑惑。
愣怔著,承影匆匆從外屋轉回來,看到邱晨愣怔怔地站在屋裡,連忙曲膝回道:“爺說給哥兒帶了頭小鹿回來,哥兒等不及去看了。爺囑咐讓夫人放寬心歇息會兒,他帶著哥兒很快就轉回來!”
“哎?哎……外頭天黑了,起了風,昀哥兒哭了一場,沒給他洗洗臉?頂著一臉的淚水出去,可容易皴了臉!”邱晨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隨即又擔心起來。
承影笑著寬慰道:“夫人放心,給哥兒用熱帕子擦了臉,也塗了膏滋。”
邱晨這才稍稍放下心來,緩緩情緒,也漸漸鎮定平靜下來。
轉回身,看到緊跟在自己身後的宜萱,不由想起趙九帶回來的消息,那個通房丫頭不但懷了身孕,還被抬了姨娘……心頭一疼,邱晨勉強扯起一抹微笑來,攜了宜萱的手,笑道:“看我,被那臭小子一頓哭都給哭糊塗了。唉,從生下來第一回離開他,想得很,著實失態了……”
宜萱笑著回握了邱晨的手,兩個人攜手往屋裡走,宜萱一邊笑道:“我們都是當娘的人,對兒女們一片心都是一樣的,哪有不明白的。當娘的惦記兒女,都是由心而發不由自己的,哪裡談得上失態不失態?真要是對著自己兒女還能從不失態,那也不是當娘的了!”
這話說讓邱晨極為熨帖,下意識地點頭,又忍不住失笑道:“慈母情懷……當初做兒女的時候,總覺得爹娘囉嗦瑣碎,不厭其煩,真的有了兒女當了母親,才能體會爹娘當初的一片心……真真是‘不養兒不知父母恩呐’!”
“嗯,嗯,怎麼不是!”宜萱連連附和著,跟邱晨說著話轉回裡屋。
在炕上坐定了,丫頭們送了熱茶上來,宜萱看邱晨喝的麥芽水,有些疑惑道:“你喝的什麼茶?怎麼有個糊味兒?”
邱晨笑道:“麥芽水……用來回奶斷乳的!”
宜萱如很多大戶人家的女子一樣,雖然生了三個孩子,卻沒有親自喂過奶,孩子們都是吃奶娘的奶水長大的,自然不知道回奶斷乳是怎樣,也不知其中辛苦,不由露出一絲好奇來,指著邱晨的杯子道:“怎樣,管用麼?”
邱晨不知想起了什麼,臉頰微微染了抹紅暈,笑著點頭道:“嗯,管用……已經比第一天的時候好太多了。”
第一天,剛到通州的時候,到了傍晚她的胸部幾乎脹疼的有一種脹破的感覺,連輕微的呼吸都會引起疼痛加劇……好在,某個人以身代子充當了一回吸奶器,才讓那種脹疼緩解了去。之後,雖然仍舊脹痛,但疼痛一天比一天減輕了,每晚某人充當吸奶器的時間也越來越短……不像第一天,據某人自稱幾乎都要吃撐了!
宜萱並不知其中真情,看到邱晨臉上的羞窘之色,隻當是談及私密事自然地反應,問過了,也就很善解人意地轉了話題,問起邱晨的行程來。
“一切都好!”邱晨笑著應了,剛剛因某些聯想生出來的些微不自在也退了去,重新恢複了鎮定和冷靜之後,心裡已經飛快地將情形理清楚,然後做出了決定。
她轉過目光看向茗薇,笑著道:“你大舅給你們帶了小鹿、錦雞,還為你們捉了一對小鬆鼠,你去看看致賢致德下課沒有,再順便替舅母迎一迎阿福阿滿,帶著他們看完了,就趕緊回來吃晚飯!”
茗薇畢竟年齡大些了,聽到這話,自然就知道邱晨是有意支開她,想必是有什麼話要單獨跟母親說。正好,她也喜歡那些小東西,於是歡歡喜喜地應了,帶著自己的兩個丫頭,一路出了沐恩院,去二門裡先迎上了致賢致德兩個弟弟,略略等了片刻,阿福阿滿也放學回來,幾個孩子會和在一處,自然有婆子引著,一路往東跨院的貓狗房而去。
沐恩院裡,宜萱一聽邱晨打發茗薇,又見她連屋裡的丫頭婆子也都打發了出去,隻剩下她們兩個人,哪裡還能不知道邱晨對她有話要說,而且,恐怕不是什麼好消息!
經過在翟家受的磋磨,又到了靖北侯府住了這些日子,雖然總共還不到兩個月,但她已經仿佛經曆了真正的脫胎換骨,從最初被無端針對的憤懣不平不甘惱怒,漸漸轉為濃重的悲傷和哀戚,到靖北侯府之後,見多了大哥大嫂之間的相處互動,她才漸漸明白,從最初,她跟丈夫就沒有什麼真情真意之說。
雖然,新婚之時,她跟翟家大公子也曾濃情繾綣、蜜裡調油,可即便是那時,翟家大公子也沒有完全心裡眼裡隻有她一個。新婚不過十幾天,因為她來了月事,翟家大公子當晚就收用了她的陪嫁丫頭……是那樣的迫不及待,甚至沒有半點兒歉疚。之後,她月事五天,翟家大公子不但又收用了她另一個丫頭,而且還跟他之前的兩個大丫頭滾成一團……她有月事腹痛的毛病,他的丈夫卻對她不聞不問,連夜都在跟不同的丫頭廝殺奮戰,不亦樂乎!
她的婚姻,從來沒有互相包容互相關愛隻說。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她在遷就,在隱忍,在默默地合了淚將委屈吞下去,然後日日以笑臉示人。
哪裡像大哥對待大嫂,細致入微不說,對其他人,不管是美醜妍媸俱都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