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突然而至的秋雨下了兩天三夜,方才緩了雨勢,變成細密的秋雨,大有纏綿到永遠的意思。
邱晨站在玉蘭閣二樓上,透過大開的窗戶看著幾乎溢出湖堤的水,眼中的擔憂和焦灼幾乎隱不住了。
靖北侯府雖然靠近十刹海,地勢卻並不低。十刹海南端周圍,因為都是大宅深院,當初起園子建屋舍的時候,就將地基打的高而堅實,連帶著十刹海南半段的湖堤,也都是用大青石壘砌而成,高聳整齊,一般的大雨大水都不虞水流倒灌的內澇。靖北侯府因為有大片湖水與十刹海相連,這院子當初修建的時候,防水工程自然也做的十足……就是如此,如今這後園子的湖水已經有些外溢,園子中一些地勢稍低的地方已經積了水,在陰沉昏暗的光線下,一片一片泛著白光,仿佛破碎的鏡子,撒的滿院子都是。
邱晨的目光滑過一片落葉凋花的園子,還有那大大小小的一片積水,眸子裡似乎平靜幽深,深邃無波,扶在窗台上的手卻因為用力指甲泛白,還有她僅僅抿著的唇角,都透出她內心的不平靜。
大雨下到第二夜,雍王爺楊璟庸跟福王楊璟芳先後到了靖北侯府,兩個人意外相遇,卻並沒有多少違和感,彼此隻是略一意外之後,就迅速地丟開那些不相乾地,跟得了信匆匆趕到前院的靖北侯秦錚商議起來。
這一場大雨下澇了的結果幾乎已成定局,兩位王爺在京郊周邊安排的勢力自然將各條河流的水情及時報了回來,其中東城門外的潮白河因為曆來修繕得力,這一次的大雨雖然河水上漲迅猛,卻還不至於造成洪澇災害。但京城西南,跟通州河和通惠河相連接的永定河,卻因為離京稍遠,已經有多年沒有疏浚,堤岸也多是舊堤壩,緊挨著邱晨那莊子的一段河堤據說還是大金時修建的。
好在,她從郭家接手過來之後,就命人將那一段河堤往上往下延伸十裡都重新維修加固過了,並在河堤外修了副堤、堰塘,萬一主堤撐不住了,副堤也能再抵擋一段時間,從而給莊子和周邊的百姓留出一個逃生的時間來。
扯偏了。
永定河水情危機,誠王被勒令在府內思過,就剩雍王和福王兩個王爺,居然在有所動作的第一時間都找到了靖北侯秦錚頭上。
河水萬一泛濫成災,必定會有大批災民流民往京城裡湧過來……雖然災民們的遭遇讓人同情,但站在上位者的角度看,這些災民們的到來不但意味著需要糧食救濟,更意味著不安定因素的驟增,餓狠的人失去了理智究竟能夠做出什麼,誰也不知道。但賣兒鬻女乃至易子而食,在流民中出現並不稀罕……連自己的兒女都能交易飽腹,還有什麼事情不可能發生的?
另外,流民的湧入除了治安問題外,還有一個問題就是瘟疫。大災之後有大疫,特彆是水災,處置不妥當,極易引發瘟疫的暴發和流行……不提遠的,就幾年易水和輝縣那場瘟疫,就讓許多村莊十室九空……
當時楊璟庸曾跟隨秦錚去過安陽安民調度防疫工作,瘟疫消滅之後,他可是親自過去疫區,親眼看到大片拋荒的農田,一個個沒了人煙荒廢掉的村莊……那場景宛如鬼蜮,令他終生難忘!
種種原因之下,楊璟庸和楊璟芳都想到了秦錚。如今秦錚雖然被停職思過,但他的許多部下如今都在京城內外的防務上任職,秦錚個人的調度指揮能力,也遠比其他人更值得信賴……另一個原因,就是秦錚之前去安陽處置過疫區工作,他的妻子,如今的安寧郡主邱晨還親入疫區抵抗瘟疫消滅瘟疫,活命無數……
當夜,寅時初,在雍王楊璟庸和福王楊璟芳到達靖北侯府不到半個時辰後,秦錚就轉回了玉蘭閣,匆匆跟邱晨告彆之後,跟著兩位王爺離京,往永定河去了,至今未歸。
“夫人,窗前風涼濕氣重,您還是彆站在窗跟前了,免得寒濕入體……”秦錚離開後,陳嬤嬤就帶著林嬤嬤和汪嬤嬤輪番到夫人跟前輪值了。這會兒是陳嬤嬤當值,伺候著夫人起身洗漱後,不過是去廚房裡看了看早點,回來就看到夫人站在窗子跟前,額頭和前麵衣襟上已經沾了一層濕氣,連忙上前規勸。
邱晨轉轉眼睛看向陳嬤嬤,輕輕吐出一口氣來,順從地跟著陳嬤嬤離開窗前,回到裡頭的木榻上。
秋雨寒涼,屋角已經生了火,兩隻熏籠火氣壓下來,吐著徐徐的熱氣,將雨天的潮濕和陰冷驅趕出去。榻上的褥子也是用熏籠烘過的,乾爽蓬鬆,人坐上去很是舒爽。
由著陳嬤嬤拿了溫熱的濕帕子給她擦了手,接過一盅清湯燕窩來,慢慢地用小匙子舀著送進嘴裡,靜默無聲地將一盅燕窩吃了,漱了口,邱晨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這才抬眼看向陳嬤嬤,緩緩開口道:“今兒莊子上的人一到,就帶進來見我!”
陳嬤嬤毫不遲疑地答應下來,又回道:“剛剛秦孝回來一趟,言侯爺已經挪到咱們莊子上住著了,請夫人放心!”
邱晨抬眼看過去,目光直直地望進陳默默的眼底,開口問道:“決了幾處?”
永定河堤防的狀態她很清楚,這麼大的雨,那陳舊不堪的堤防根本抵擋不住。決口……是不可避免的,她想知道的,隻不過是決口了幾處,淹了多少田畝……還有,傷了多少人口!
陳嬤嬤臉上的笑容一滯,隨即暗暗歎了口氣,平緩了語氣道:“大口子決了三處,兩處在上遊的陳莊和孫家營。另一處就在咱們莊子下頭二十多裡的地處……”
大口子三處,言下之意,那就是小口子更多了!
能被拿出來說事的大口子,隻怕決口都不在一米兩米……
能決了三個大口子和許多小口子,除了說明永定河的河堤實在是爛到了一定程度外,但換個角度說,多處決口,多處泄洪,固然受災麵積大,泄洪時的洪峰的水勢卻比一處泄洪緩和的多,水量也要小得多……如此是不是可以推測,死人的數量是不是不多?
上遊的陳莊和孫家營她不了解,但下遊二十裡處她卻是知道的,那邊沒有大的皇莊、官莊,而是些小型的莊子,人口反而比較多,還有個鎮子……
“是廟子鎮那塊兒?”邱晨雖然是問話,但語氣卻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