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話,兩個人相視一笑,默契地轉了話題,說起八月十五邱晨打發人送過去的月餅。
李氏道:“……你打發人送過去的那幾款雲腿餡兒的鹹月餅,我嘗著真是爽口,不那麼甜膩膩的;那鮮花月餅倒是得了國公爺的喜歡,直誇了好幾句,說拿花兒做餡料做月餅,真難為怎麼想來!”
邱晨苦笑著,道:“唉,我如今連下床走動都被人盯著,還沒等走到屋門口,一家人就恨不能再把我抬到床上躺著了……我什麼都不能做,就一個心眼兒地琢磨著吃的東西了。跟丫頭婆子們商量起來,大家夥兒集思廣益,胡亂拚湊的罷了。要是嘗著好吃,明年就作為定式好了。”
李氏點著頭道:“過完中秋,眼瞅著進了九月就是重陽了。你這樣子不能進宮朝賀,也沒辦法怎麼地了,到時候,我下帖子,邀請親家太太和舅太太一起出城登高,到鐵檻寺上香去吧?”
劉老太太坐在她對麵,周氏坐在下手的椅子上,聽到這話,劉老太太溫厚地笑笑,看了看歪在一旁的女兒,道;“有勞親家夫人想著我們娘倆,我自然是歡喜不儘的。隻是,到重陽節,她就八月半將近九個月了……親家夫人也是知道得,到了八月半九月頭上,那可是說不定那會兒就發動了……”
話未說完,未儘之語都化成溫厚的笑容。但李夫人和屋裡的所有人都聽得明白,劉老太太是說惦記閨女生產不敢稍離,相對比來說,李夫人作為邱晨的繼婆婆,卻完全沒想到大兒媳婦即將臨盆,滿心裡盤算著重陽登高……
李氏一臉訕然,哂笑一聲,道:“哦,我也是想著上鐵檻寺給她們母子上香禱告一番去!”
劉老太太笑著道:“是,親家夫人自然是為她們母子著想!我也想著去禱告禱告來著,可我一來嘴笨不會禱告,二來有個咳嗽的病根兒,爬不了山……這樣,親家夫人去上香禱告,我就留在家裡看著她吧。咱們兩個人各行其是,一起盼著她們母子們平安吧。”
劉老太太這話說的委婉,把李夫人捧得高高的,李夫人心裡有些心虛訕訕的也再說不出什麼話來,隻好答應著。
又說了些話,邱晨命人撿了兩罐玫瑰花醬,又拿了兩盒子自製的點心,打發李夫人走了。
坐的時間長了些,邱晨就有些疲倦不堪了,李夫人一走,她卻沒躺下,而是先去了淨房……她的尿頻越來越嚴重了,李夫人說話說得時間稍久了些,不過大半個時辰,她都跑了兩回淨房了。
見她下地,周氏連忙上前來扶著她,承影和旋冰則分工合作,一個去淨房裡做準備,一個上來跟周氏一起扶著邱晨,緩緩地往淨室裡走。
邱晨一步步挪著,感到自己仿佛被巨大的肚子墜的走不動路了,微微弓著背托著肚子……想笑,卻笑不出來。
坐在馬桶上,邱晨揮揮手。周氏和承影連忙退到淨房門口。不管怎樣,邱晨還是有自己最後的堅持,至少,方便的時候不能當著人的麵兒。
垂著頭……其實也隻能低著頭,因為那巨大的肚子,她無論站著還是坐著,都沒辦法彎下腰,能做的隻是略略低頭,能做的隻是弓起背耷拉下肩膀……
合上眼瞼,兩排不算太長,卻非常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著,一顆晶瑩的淚從睫毛下溢出來,撲簌簌沿著臉龐滾落下來,啪嗒一聲,打在她高高凸起的肚子上。一滴,兩滴……
當著秦錚,當著孩子,當著劉老太和大哥大嫂,甚至當著丫頭婆子們的麵兒,她都不能流露出什麼哀傷恐懼的情緒來,但剛剛上廁所都要人左右攙扶著……想想一個人脫褲子提褲子都要人幫忙,自己完全無法獨自完成……仿佛殘了一般,那種無奈無助無力的感覺一下子攫住了她的心。進而將一直被她壓在心底的恐懼擔憂引出來,一發不可收拾。
初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她不甘過,詛咒過,甚至想過自殺離開……
可過了最初的恐懼彷徨混亂之後,她一天天活下來,一步步把日子過得富足寬裕起來,重點是,很理智地嫁了人,卻並沒有所托非人,不但有之前的一雙兒女,還有了自己的骨肉……
這種種的種種,早已經讓她完全改變了初衷。她已經不是那個天外來客,不是那個對這個世界恐懼厭煩的現代人,她在這個世界已經有了父母、哥嫂、侄兒……有了自己的丈夫,同時也是自己的愛人,有了自己的兒女,有了自己的朋友閨女……這些都成了她揮不去斬不斷的牽絆;她不想也不會揮開斬斷的存在。可,在她努力活下來,活的有了些人樣兒的時候,卻又麵臨著可能一是三命,母子皆亡的危機……
她一直努力表現的勇敢堅毅,豁達開朗,但心底深處卻隱藏著深深的恐懼!她不想肚子裡的孩子有危險,也不想自己死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恐懼死亡的到來!
佛經曰:心無所著,亦無掛礙,以無著無礙故,無有恐怖,遠離一切顛倒妄想,究竟圓寂。
她的心有了掛礙,有所箸,自然就有了礙故,有了恐怖。
許久,不知怎麼的,邱晨想起這麼一句佛偈來,激動難耐的心情終於漸漸平複下來。淚水也終於止住。
深深吸了口氣,壓下翻湧的心情,抹把臉,自己打理了,扶著旁邊的架子緩緩起身,同時一隻手拎著褲子提上來係好……這幾個簡單的動作,平常人做來不過一兩秒鐘的事情,她卻足足用了一兩分鐘,弄好之後,脊背上微微有些潮濕,竟是出了一層細汗,連鼻尖兒上都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兒。
抹把汗,邱晨雖然覺得有些胸悶氣喘,心情卻好了許多。她並沒有真的殘了,不過是有些小心依賴罷了……
小心翼翼地轉身,自己簡單的洗了把臉,重點是把臉上的淚跡洗乾淨,這才揚聲喚人,叫了周氏和承影進來,扶了她出了淨房。
“怎麼這麼多時候?可是那裡不得勁兒?”周氏進來首先詢問。
邱晨笑著搖搖頭:“無妨,隻是想事兒想的迷了一會兒。”
周氏失笑著,承影半蹲下來,撩起邱晨的裙子替她整理裡邊的褲子,又將她的衣裙打理好,想問夫人為什麼不叫她進來伺候著提褲子,轉眼看著另一側的大舅太太,她張了張嘴,終究沒問出來。
承影在邱晨身邊伺候了也有四年多將近五年了,對夫人的性子還是比較了解的。雖然已經有了小姐公子,可夫人還是麵皮兒薄,矜持的很,彆說當著親戚的麵兒,就是當著貼身丫頭的麵兒,都儘量遮掩著,沒完全放鬆過自己……夫人這樣的性子,每每讓彆人替她提褲子整理內衣,想必是很不自在的……故而,能堅持的時候,她還是儘力自己來做。若是當著大舅太太提醒夫人……還是等大舅太太離開時,再偷偷提醒提醒太太吧。再怎麼矜持內斂也不在這一會兒,等順遂地生產了,再怎麼講究都來的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