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滿看著娘親驚愕萬分的樣子,還很有些小得意。
自小就知道娘親懂得醫藥岐黃之術,不過,那苗疆的蠱術乃是不傳之秘,若非自家師傅與那苗疆的大祭祀有救命的交情,她也不會得知,還破例得了一部分傳承。其實,她所得的也不是完整的傳承,而且,有些蠱術被視為禁術,在苗疆也是非特殊情況不許使用的。而諸如‘一心蠱’這樣的蠱術,在苗疆不能說是人儘皆知,也並不鮮見,是好些個苗族少女少男為了獲得一心人熱衷學習和使用的。
在阿滿心目中,‘一心蠱’這樣的東西帶著些小粉紅的美好,是成人之美的紐帶,跟邪惡、惡毒完全關聯不上的。是以,對大表哥俊文和王靜姝都很喜歡的她,才會提出這個建議來。
邱晨對蠱術的了解,多是在古代典籍和現代影視中來的,在她的認知中,蠱術是極致惡毒極致邪惡的東西。而且,作為一個現代人,她的尊重個人的自由和權利。一個婚姻的締結不說必須以愛情為基礎,最起碼是要建立在自由自願的基礎上的。而蠱術,無疑是強加在彆人精神和身體上的枷鎖和桎梏,是與邱晨的理念相悖的。
一聽阿滿提及蠱術,還一臉笑嘻嘻毫不在乎的模樣,邱晨難免心驚,內心完全被濃重的憂慮所占據。女兒這般不把他人的身體乃至性命心裡,視人命如草芥,是不是三觀歪了?以後,會不會做出世所不容的極端事件來?
驚訝憂慮之下,邱晨不由變了臉色,冷了臉:“胡說什麼!”
阿滿萬萬沒想到娘親不但知道蠱術,還這般反應激烈,吃了一驚之下,湧上滿臉的委屈,不敢置信地眼睛中也出現了點點淚光。
女兒這樣的委屈模樣讓邱晨心中的擔憂,甚至惱怒都瞬間散了去,隻有不舍和心疼充斥了心間。她輕輕歎口氣,伸手握住女兒的雙手,下意識地揉捏著女兒柔軟的手指,中指和掌心虎口的薄繭,代表了女兒在文、在武的努力和堅持。
揉著女兒掌心的薄繭,邱晨抬眼對上女兒霧煞煞的大眼睛,神色鄭重道:“不論是你的表哥們,還是你們兄妹幾個,我都希望你們能夠擁有自己的幸福和美滿。但是,人的幸福和美滿隻能用真心換真心,不能想著用其他什麼東西來作弊,那樣,哪怕兩個人能夠廝守終老,我也不認為值得祝福。”
對於娘親的這番話,阿滿還不能玩安全理解。但母親拉著手的解釋,還有目光中殷殷地祈望,無疑成功地疏散了阿滿心中的委屈。
阿滿的目光對上母親平靜包容溫暖的眼睛,似乎在搜尋,似乎在確認,然後回握住母親的手,綻開一抹燦爛的笑來:“娘,我錯了!”
“傻丫頭,”邱晨拉著女兒在身邊坐下,伸手撥撥女兒額間的碎發,淡淡笑道,“這件事,咱們是誠心誠意,但也不能勉強,老俗話說得好‘強扭的瓜不甜’。為了避免雙方的尷尬,娘才想起讓你試探試探靜姝的意思,若是她也有意,至少不抗拒,咱們再相辦法去王家提親……”
又特意叮嚀:“滿兒,蠱毒是把雙刃之劍,給彆人下蠱之前,自己首先就要以身飼蠱,而且,蠱毒還有反噬之說,一不小心,反而把自己搭進去。答應娘親,不要碰那種東西,不管什麼情況!”
看著母親滿眼的關切憂慮,阿滿雖然心裡多少還有些不以為然,卻仍舊從善如流地答應下來:“娘,我答應你。”
母女倆在小小的分歧之後,重新達成一致,都壓低了聲音商量著,很快阿滿就自信滿滿地做下保證:“娘親,您就放心吧,阿滿出馬,萬無一失。”
吃過午飯,邱晨帶著阿滿一起出門。母女倆都披了鬥篷,兜帽戴的低低的,幾乎將整個頭臉都遮蔽了起來,倒不需要再戴冪籬。
靖北侯府在冰戲看場上有自己的棚子,母女倆的馬車一進西苑,卻看到楊璟庸身邊的安轡候在那裡,凍得青嘴白臉的,縮著脖子,搓著手,不時地抻了脖子巴望著,一眼看到靖北侯府的馬車,立刻爆出滿臉的歡喜,匆匆迎上來,親自為邱晨母女安置好腳凳,一臉笑地請了安,然後抬手撫著邱晨和阿滿下了車。
邱晨已經知道,安轡是個可憐孩子,七歲上就去了勢……
“這天寒地凍的,怎麼在這裡等著!”聽著是埋怨,卻是真心地關切,讓凍得渾身發疼的安轡心裡一暖。“替我拿著這個!”
邱晨將手中的紫銅手爐丟進安轡手裡,轉回頭來看著阿滿下了車,裹緊了身上的鬥篷,她又抬手將阿滿的兜帽往下拉了拉,這才裹緊自己的鬥篷往裡走。
秦義秦孝也在旁邊候著,這會兒連忙上前行禮問安,連忙起身護著夫人和大小姐往裡走。
安轡就滿臉笑地陪在邱晨母女身側,微微弓著身笑道:“夫人,我們王妃王爺都在裡頭呢,讓小的過來候著,請夫人往王府的棚子裡去。那邊朝陽背風,看的也清楚……”
靖北侯府也紮了棚子,但自然沒辦法跟雍王府的棚子相比。雍王府的棚子在第一排不說,位置也正,能夠更清楚地看到冰球比賽的情況。
但邱晨約了王靜姝和宋兮兒,自然不能去雍王府坐著。加之,邱晨手裡不缺千裡眼,對於棚子前後倒不怎麼在意。再者,雍王妃文氏端莊矜持,最講究規矩,固執的有些刻板,邱晨跟雍王妃文氏總是親切不起來。更不說雍王的側妃小妾了。
隨著安轡一路到了雍王府的棚子,就見棚子裡在中間放了一架四聯雙麵繡花鳥屏風,將男女客的席位隔開,雍王妃文氏已經到了,帶著側妃黎氏坐在一張圓桌子邊,看著冰麵上來來往往蝴蝶穿花般熟悉場地的隊員,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笑著。
邱晨隨安轡走進來,帶著阿滿給雍王妃和側妃行禮問安。
文氏看著邱晨母女行下禮去,這才含笑抬手:“靖北侯夫人莫多禮,還不趕緊扶起來!”
她身邊的兩個宮女連忙上前攙扶,邱晨卻帶著阿滿行禮謝了,這才順勢起身。轉而又給側妃黎氏曲膝行禮。
“哎喲,趕緊扶住,哪裡受得起夫人的禮!”黎氏比文氏熱絡的多,不等邱晨母女曲膝行禮,就連忙讓人上前扶住,她自己也隨即起身走下來,伸手拉著邱晨笑道,“夫人喜得三胞著實是福澤深厚讓人羨慕的緊。如今看著夫人竟是容顏依舊,風采宛然,實在是讓人驚訝,不知道夫人是怎麼保養的這般好,跟姑娘站在一起簡直就像是姐妹倆。哎呀呀,今兒既然見上夫人,趁這個機會,綰娘少不得要厚著臉好好跟夫人請教請教,夫人不會嫌棄綰娘煩人吧?”
邱晨淡淡笑著,“黎側妃過譽了。”
黎氏身為側妃,當著正妃文氏的麵兒表現的這般親熱,難道真以為她生了長子,就可以無視出身清貴的文氏?這個時候,就卷著袖子往上衝,鬥誌昂揚的,也是個蠢的。與其不知所謂地爭寵,還不如低調謹慎著,把孩子教導好。
黎氏顯然不肯就此放過邱晨,見邱晨對她一通奉承不為所動,於是展顏一笑,越過邱晨,拉住站在邱晨身後的阿滿的手,嘖嘖連聲道:“之前隻覺得夫人品貌出眾,見了大姑娘才知道,什麼叫青出於藍。嘖嘖,瞧瞧這小模樣玉雪可愛的,真真是疼死個人。”
說著話,就要把手腕上戴的一隻赤金蝦須鐲子擼下來……
邱晨看著心煩,正要拉過阿滿拒絕黎氏的‘賞賜’呢,坐在上手的文氏淡淡開口道:“這丫頭,倒是越來越出挑了。來,上前讓我看看!”
阿滿垂著眼,一臉乖巧狀,向黎氏曲曲膝,隨即,黎氏直覺手下一滑,小丫頭的手已經滑開去,然後,小丫頭大大方方,含著笑上前給文氏見禮。
“孝婕見過王妃,給王妃請安!”阿滿曲膝行下禮去,文氏很給麵子地立刻抬手免禮。
阿滿笑嘻嘻地順勢起身,絲毫不拘謹,大大方方地抬頭看向文氏,笑道:“先生倍為推崇王妃的學識,不止一次地督促孝婕,以王妃為榜樣。孝婕早就想著能有機會,能得王妃垂訓。”
“哦,大姑娘讀了什麼書?貴先生是哪位?”一直表現淡淡的文氏,聽阿滿說及經書學識,倒是起了興致,忍不住一連問了幾個問題。
“先生姓湯,單諱一個銘字!”阿滿含笑回答。
“哦,原來是湯先生。真難得,你個小丫頭居然能得了湯先生的青眼,收於門下,想來也可知,必定是個真聰慧真靈透的。”文氏一連讚歎著,隨即以目示意,旁邊伺候的婆子捧上一個錦繡扇囊來,文氏道,“既是湯先生看中的,必定是個難得的。就把我常用的這把折扇付與你吧!”
阿滿雙手接了,執扇拱手一禮,當場就將扇囊打開,從裡邊取出一麵舊折扇來,看扇骨黑黝黝的泛著隱隱的亞光,紙麵也有磨損、泛黃,一看就知道,必定是前朝舊物,價值不菲的。關鍵是,阿滿自來跟男孩子一樣教養,對金銀首飾並不在意,卻喜歡文房、扇子之類的東西。
展開扇麵一看,竟是前朝徽宗的《瑞鶴圖》!
圖繪彩雲繚繞之汴梁宣德門,上空飛鶴盤旋,鴟尾之上,有兩鶴駐立,互相呼應。畫麵僅見宮門脊梁部分,突出群鶴翔集,莊嚴肅穆中透出神秘吉祥之氣氛。此幅一改常規花鳥畫構圖的傳統方法,將飛鶴布滿天空,一線屋簷既反襯出群鶴高翔,又賦予畫麵故事情節,此在中國繪畫史上是一次大膽嘗試。繪畫技法尤為精妙,扇麵群鶴如雲似霧,姿態百變,無有同者。更為精彩之處,天空石青滿染,薄暈霞光,色澤鮮明,鶴身粉畫墨寫,睛以生漆點染,頓使整個畫麵生機盎然。
阿滿一看之下,忍不住大喜,愛不釋手地看了片刻,兩眼燦燦地抬眼看向雍王妃:“小女眼拙,冒昧猜測,此扇可是出自前朝徽宗之手?”
文氏露出一抹滿意之色,點點頭道:“不錯,此乃前朝徽宗的《瑞鶴圖》!”
阿滿眼睛驀地一亮,隨即小心翼翼地收起折扇,裝入扇囊,翩然拜倒,誠心致謝:“多謝王妃厚賜!”
說著話,將扇囊塞進袖子,竟是毫不客氣地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