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柱子不用回頭,也能聽到被他抽打過的人都惱怒地追了上來。那麼些人的怒罵聲,大風呼嘯也沒耽誤清清楚楚地傳進來他的耳朵。這讓他多少也有些擔心,萬一,不等敵襲到來,他就被這些老兵追上的話,他絕對沒好果子吃。這些老兵整治新兵的手段他可是見識過許多,名目繁多,花樣陳雜,絕對能整治的半殘還看不出一點兒傷來。
當然,今兒這事若是落在老兵的手裡,他大概沒那個麵子接受那些太費腦子的整治,恐怕就是一頓亂棍,到時候,折胳膊折腿都是輕的!
緊閉的嘴角溢開一絲苦笑,趙柱子奮力地奔跑著,仍舊不忘拿鐵槍去擊打窩在牆根的兵士……
隨著追上來的人越來越多,聲勢越來越大,原本窩在牆根下避風的兵士們也紛紛起來觀望。這樣一來,倒省了趙柱子的事兒,他本意也不過是提醒同伴們注意敵襲的到來!
又奔出去十幾丈,來到一片稍顯寬闊的地方,趙柱子猛地打了個轉兒,刹住腳步,雙手緊握鐵槍橫在身前,轉身麵對追上來的老兵們,高聲喊道:“哥哥們且聽我說句話!”
“你小子,跑啊,咋不跑了?跑不動了吧?哼哼,居然敢打我,這回非整的你小子拉在褲子裡不可!”
趙柱子呼呼喘著氣,雙手緊握著鐵槍,不敢絲毫放鬆地看著前頭也停住奔跑,卻一步步走過來的老兵們。黑暗中,老兵們的目光隱約如狼,凶殘狠厲,看著趙柱子仿佛要把他就地撕碎了一般!
“老哥哥們!老哥哥們!你們暫且息怒,聽我一句話。”趙柱子奮力地大喊著。
他剛剛跑的方向是順著風勢,這一回頭可就是頂著風了,這麼大的風,夾著砂礫灰土,一張口就是一嘴沙土,眼睛也被刮得幾乎睜不開,能夠說出這些話來,真是不容易了。
“這會兒想起叫哥哥了?晚了!”一個老兵叫囂著。
隨著老兵們一步步壓過來,趙柱子也下意識地想往後退,卻最終沒有動,始終站在風中,橫舉著鐵槍,一句句解釋著。
“兄弟們且住住!”剛剛那個做美夢的老兵油子姓左,人稱老左。這會兒老左莫名地覺得眼前的小子有些不對勁兒,他一橫手中的白蠟杆兒長槍,一抬手,阻住一起往前的老兵們。然後,目光冷厲地盯住前頭已經隔著不遠的趙柱子道:“不過五六步的空兒,諒這小子插不了翅膀,飛不了,兄弟們就緩一步,且聽他娘的能說出什麼花兒來!”
趙柱子輕輕吐出一口氣來,咧開嘴,朝著老左還有他身旁的一乾老兵抱拳拱手,“多謝老哥哥們,多謝!”
“他娘的彆廢話!”一個老兵不耐煩地喝了一聲。
“好,好,”趙柱子連連點著頭,好脾氣地應承著,一邊將手中的鐵槍放下,槍頭朝上,槍柄點在地上,然後微微側退了半步,半轉了個身,指著又清晰了許多的馬蹄聲方向,大聲道:“哥哥們其實聽到了吧?”
剛剛老兵們之所以停住不追,不過是因著老左的阻攔,還有也多少好奇這小子折騰的原因。趙柱子腳下一動,老兵們幾乎下意識地也要動,就防止他跑了。可沒等他們動呢,趙柱子就停了動作,還說出這麼一句奇怪的話來,是以,意外之下,微微一愣,都下意識地真的屏住呼吸聽起來。
他們怎麼說也是老兵油子,在場年紀最小的也有三五年的軍齡了,彆的不敢說,聽馬蹄聲之類的基本能力,並不比趙柱子差,之所以,趙柱子一個人聽見,不過是他更加警醒,沒有因為狂風完全放鬆罷了。
這屏息一聽,眾人也倏然緊張起來,也立時明白了趙柱子折騰的原因了。
這些人畢竟是在武衛軍中混了許久的,戰力強弱不說,對於朝廷的風向變動和時局變化還是很敏感的,今兒京城什麼情況,他們心裡都清楚的很,他們奉命來此是做什麼,自然也明白。隻不過,之前經過了一場撕殺,來犯之敵戰力一般,加上,靖北侯府顯示了一下絕對壓製性的自保能力,還有狂風……這些人難免就放鬆了警惕。
這會子一聽到馬蹄聲,還是急促的馬蹄聲,眾人難免都是一個激靈,倏然醒過神來。
“兄弟們,各歸各位!”老左這會兒看出反應不慢了,論調度作戰指揮能力,也比趙柱子強出一些來,眾人這會兒都清楚了情況,自然不會再混亂,也不管出聲的是誰,主觀判斷老左說的不錯,立刻分散開來,各歸各位,做好迎敵準備。
“你繼續往那邊去叫人!狠狠抽!”老左又指使趙柱子,然後,自己轉身往回就跑,一邊跑,一邊拿著白蠟杆兒抽打著沒醒過神來的兵士們,“起來,起來,敵襲,敵襲!”
老左心思靈活,他也是叫人不差,卻是往回跑,那可是敵襲相反的方向,最起碼,不會正攖敵鋒,危險自然降低了不少,活命的幾率就大得多!也難為他這麼短的時間裡,腦子轉的這麼快,想出這種不會被問責的保命方法!
前頭已經說了,趙柱子隻是看著憨厚,但也不是傻的,老左這麼一鋪排,他也立刻就明白了老左的用意。隻不過,之前沒人指使,他都能自己折騰起來,這會兒不用老左指使,他也會仍舊提醒兄弟們警醒起來。當然,趙柱子也不是沒有私心的,往這個方向固然是迎著敵人去的,可也是往靖北侯府大門口去的,他們的將軍可在那邊呢,跑過去正好在長官麵前長臉。萬一遇上敵人,他趙柱子手上畢竟有些功夫,不敢說以一當百,抵擋一陣還是自信能做到的,他不怕。更何況,在京武衛當兵,相比起邊軍固然清閒自在有油水,但也正是因為幾乎沒什麼大任務、更極少沒有戰事,想要立戰功卻是極難極難的,這一次事件,對趙柱子這樣渴望上進的人來說,未嘗不是一個極難得的機會。把握住這個機會,立下戰功的話,說不定就能入了靖北侯的眼……
趙柱子的心氣兒很高,在他心裡,小旗、總旗說白了不過是兵頭,遠遠算不上軍官將領!至少要六品百戶……那才是真正算真正步入了將領的行列。當然,百戶是最低等的將領,他的理想遠不止於此。
是以,趙柱子並沒有遲疑,隻是回首吩咐自己手下的幾個兄弟固守好自己的位置,然後就握緊手中的鐵槍,沿著靖北侯府院牆一路往前疾奔而去。
趙柱子不知道的,靖北侯這會兒沒在這裡,他的所作所為倒是被恰好來到窗前的邱晨看在了眼中。
隱約中看不清楚容貌,但趙柱子仍舊有些暗啞的聲音顯示了他的年齡很小,還沒有度過變聲期,最多也就是個十六七歲的孩子!
還是個孩子……比阿福也大不了多少!
不知道阿福到了哪裡?還有九兒和亮兒……他們跟著玉鳳應該很順利地躲出去了吧?
“夫人,您進去吧!”趙柱子都能聽到的馬蹄聲,承影和含光等人身懷功夫,又站得高,還有望遠鏡,自然更早就知道了。這會兒,知道敵襲越來越近,承影自然不想讓邱晨繼續站在這裡。
聽密集而急促的馬蹄聲就能判斷出來,這一次,不再是那些陰暗手段,很可能是正規軍,而且,聽相對整齊的馬蹄聲,承影還能判斷出,這次來的人戰力應該不低,接下來,勢必是一場苦戰!很可能火箭火弩齊上陣,夫人再站在窗前,萬一被流矢傷到……
黑夜裡,一片暗沉之中,皇宮方向隱約有幾處火光騰起,火光飄忽,照亮了一片天空。
不過,看了一會,不見那火光並沒有大麵積蔓延的趨勢,邱晨判斷,著火的地方應該是相對孤立的建築,沒有連成片。否則,在這大風中失了火,那可真是有可能一燒一片……這個時代,比較大型的建築主要用木材建築,就是有用磚石的,也多是基礎,立柱、房頂房梁等等,都用了大量的木料。一旦著了火,基本沒有救下的可能。
據說十年前,京城南城門內就曾失過一次火,大火整整少了一天兩夜,還是,當時有個官員急中生智,趕在大火前頭帶人拆了一片民房,弄出了個隔離帶,這才遏製住了火勢的蔓延。就那一場火,整整少了小半個南城去,燒死燒傷千餘人,近八千戶百姓燒了家園,無家可歸。
不管怎樣,百姓越少受波及越好啊!雖然,邱晨自己也明明知道,這個想法太不現實。每逢國家政權變動,受波及最大的往往就是老百姓。更彆說發生戰爭了,那可就真是苦了百姓了!
歎息一聲,邱晨收回目光,轉身離開窗前,從帳幔裡走出來,一路走回房中的軟榻上。
也不知是不是依偎在娘親懷裡的原因,敞兒小小子睡得特彆酣沉,邱晨走動了幾回,小家夥都沒醒,這會兒睡得口水淋漓,把邱晨胸前的衣襟都沾濕了。
嘴角噙了一絲溫柔的笑意,邱晨拿了一塊絲帕,將敞兒嘴角的口水擦了去,又在小東西臉蛋下墊了一塊柔軟的半舊綢帕子,免得小家夥的臉頰貼著沾濕的衣襟不舒服。
剛剛做完這些,外頭突然傳來一聲馬嘶!
唏律律——
一聲長長的嘶鳴未落,就聽的鐵器撞擊的聲音和人類的慘呼聲接連響起!打起來了!就在院外不遠處!
“夫人,他們帶了火箭,快走!”承影突然從帳幔後竄了出來,一招呼,跟含光一左一右,也來不及多說,一人抱住邱晨一根胳膊,架起邱晨母子就往樓下走。
這個琉璃閣雖說基本建築材料用的都是磚石,但屋頂還是免不了有木料。還有門窗,還有屋子裡的家具、地板、樓梯……說起來,這些木料也不少了!
邱晨自稱遇事還算鎮定,但這麼突然間被人架起來就走,瞬間還是有些懵!
走了幾步,邱晨才勉強止住腳步,吩咐承影道:“你去叫上沈琥兩個……順便把屋頂的水箱機關打開!”
這座樓因為離主院遠,又偏於院子邊緣,幾乎是騎牆而建,跨在靖北侯府和外頭的十刹海之間,比其他建築更容易被人從外邊攻擊。還有高度,到了這個高度,有時候遭雷擊之後也能引發火災,是以,邱晨在改建這座樓的時候就設計好了,在飛簷鬥拱的屋頂上順著斜飛而下的屋頂修建了兩個大大的水箱,跟隱在屋頂下的瞭望台是一體的,有銅質的水管跟樓下的湖水相連,管子底部有人力液壓構造,隻需兩個小丫頭花上半個時辰就能把湖水輸送到屋頂上去,把水箱灌滿。一點有火災的發生,就可以打開水箱的機關,水箱兩側都有水流沿著屋頂流下來,從而起到一定的滅火作用。
平日裡,這個水箱還有個作用,就是可以供應清潔衛生用水,是以,琉璃樓內,也是靖北侯府第一個實現全天候水衝潔具的建築。
承影有些焦急,並沒有聽從邱晨的吩咐離開,而是回頭叫過來一個小丫頭:“你去樓上一趟,跟沈護衛通傳夫人的吩咐!”
那小丫頭也是陳嬤嬤林嬤嬤等人挑選的,並不是簡單地家生子,也訓練過的。要不然,遇到這樣的事,早就嚇壞了,哪裡還能在這裡伺候。
答應一聲,轉身飛奔進角落的暗間裡,那裡是通往樓頂瞭望台的通道。另外,通往樓上的水管和其他關鍵機關控製也在那裡,關鍵時候,都有專人盯著。
看了承影一眼,見這丫頭是沒有任何妥協的餘地,邱晨也隻能歎口氣,自覺地順著兩個丫頭的意思走樓梯往下去。不過,她沒用兩個丫頭架著,而是自己鎮定地一步一步走下樓去。
樓下,院牆外,撕殺聲陣陣,馬嘶人號,在呼嘯的大風中變了聲,宛如鬼哭狼嚎,極是駭人!
但,邱晨往下走的每一步都穩穩當當,沒有腿軟,更沒有跌倒摔落……甚至,她的一隻手始終都護在胸前的孩子身上,穩穩地托著小家夥的屁股。另一隻手扶著樓梯扶欄,一路走下去,走到二樓,邱晨沒有繼續下樓,而是一轉身,精致繞過一道碧紗櫥,往裡走去。
二樓從外邊看,是平常的古式樓台建築風格,一周扶欄,可以憑欄欣賞內外湖水波光,裡邊的窗戶和門上卻同樣鑲了玻璃,隻不過,不是大塊的玻璃,又有護欄遮擋,是以從外邊看不見,卻不妨礙從內往外觀景。
承影和含光滿臉焦急,急急忙忙追上來,含光低聲勸道:“夫人,此處萬一有火箭火弩,怕是不能護您和小公子周全。您還是聽奴婢們一句話,下樓,往彆處去……或者,去樓下的船艙裡避一避也成啊!”
樓下有暗倉,裡邊存著備好的棕蓋烏篷船,水道連通內外湖麵,有水,自然不怕失火,萬一樓上真的著了火,還能把船劃到內湖上去。
邱晨心中一動,點點頭道:“你們讓人把水道裡側的門打開,劃出一艘船來候著!”
之前邱晨備下船隻隻想著留個退路,萬一守不住了,說不定還能從水路退走。可這會兒夜色昏暗,加上大風呼嘯,能見度極低的情況下,若是將一艘棕蓋烏篷船劃到湖麵上去,還真的不容易被人發現。
承影和含光多少有些莫名,卻仍舊毫不含糊地應承了,含光更是轉身跑下去,立刻吩咐了下去。
見承影仍舊堅持著,邱晨歎了口氣道:“哪怕我自己不愛命,總也不會不顧及敞兒的性命,我不會將自己置於險地!我隻是去窗前看著……看著,我心裡才不慌!”
事情往往如此,親眼看著進度,可能並不慌亂,反而是未知的恐懼,更讓人難以承受!
她都這麼說了,承影即使心裡不讚成,也實在沒法說什麼了。少不得順從了邱晨的意思,卻也一邊暗暗吩咐下去,加強護衛,一邊緊緊跟在邱晨身邊,手中不知何時已經緊緊握住了一根不起眼的黑色長槍。
靖北侯府院外,此時已經撕殺再起。
這一次來的卻是清一色的騎兵,真不知道,號稱缺少戰馬的大明,奇兵什麼時候這麼不值錢了,居然動用數百名騎兵來圍攻一個侯爺的府邸!
這些人並不跟院外那些武衛兵丁糾纏,隻縱馬圍繞靖北侯府疾馳,一邊搭弓射箭,弓弦聲聲,箭矢如雨……目標卻不是院外的武衛兵丁,反而都是射向院牆之內。
幾百名騎兵聲勢浩大,速度也極快,很快就跑了一圈兒。
院牆內守衛的家將家丁避在院牆內,有牆帽遮蔽,倒是沒人受傷,隻是那弓箭壓製之下,想要站上院牆,如前一次那樣殺敵,卻也不成。最怕的還是那些人放火,若是使用火箭,整個府邸被大火燒毀不說,府裡的人自然也難以周全!
比較慶幸的是,靖北侯府內貼近院牆出了琉璃閣,還有數個角樓,擅箭法的護衛已經上了高處,借著樓體遮掩,用弩箭射殺了數十名騎兵或者馬匹。若是對方不放火,這些騎兵倒也不懼……
當然,對於秦禮這些久戰之兵來說,這些騎兵看似來勢洶洶,其實真看不上眼。若非他們首要的任務是守護夫人和小主子,讓他們放開手腳掩殺出去的話,這些人根本沒有能過一合之人!也就是說,一個照麵就能消滅光!
二樓的視線就沒有四樓開闊了,加之邱晨所站的窗子是承影堅持有所庇護的位置,也就是說,有遮擋的所在,視線自然更不好。
不過,即使如此,邱晨往窗前一站,恰好那些騎兵一圈跑完,又從院外疾馳過去。那些人一邊策馬奔跑一邊搭弓射箭,弓矢嗖嗖連聲。咄地一聲,一枝箭直奔這個窗口過來,恰恰好射中窗子旁的立柱,箭頭沒入立柱,隻剩下半截箭尾,那一簇白羽微微顫動著,在黑夜裡格外刺目!
邱晨一怔,並沒有躲閃,隻說是扶著窗台的手下意識緊了緊,手心微微汗濕了。
轉瞬,邱晨呼出一口氣來,低聲道:“幸好沒用火箭!”
咄!咄!咄!
邱晨的話音未落,一連數聲的箭矢入木聲,隨即窗外宛如下起了流星火雨……敵方還是用上了火箭!
“夫人!”承影低低地叫了一聲。
邱晨抬起手揮了揮,目光卻仍舊望向樓外:“無妨!”
剛剛,借著火箭的亮光,她恍惚間似乎在騎兵隊伍中看到了一個眼熟的身影。
不過,也隻是一閃而過,視線並不清晰,邱晨並沒有看清楚。略略一琢磨,她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測。或許隻是有些相像,怎麼說,那個人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跑到這裡來。
窗外嘩啦啦流下水來,是樓上打開了水箱機關,水流下來,很快澆滅了射中的火箭,因為時間短,火箭上的火還沒引燃樓上的木料,被水一澆就熄了,發出一聲聲嗤嗤的輕響!
但府內的其他房屋設施,卻沒有琉璃閣上的上水設備,自然也不能放水滅火,有些地方被火箭射中之後,很快就燒起來,府裡一陣鑼響,沒有人呼喊,卻有許多人從黑暗中奔出來,幾乎每個人手裡都拎著桶、盆等盛水之物,端水挑水往來穿梭開始救火。
好在,大宅院中本就注重防火,幾乎每個院子裡都放著一口到數口大缸,大缸裡盛滿水,到了盛夏,或者還會養著睡蓮和錦鯉,但最基本的作用就是用於消防預備。萬一某一處失了火,都能就近從缸裡提水滅火。
當然,缸再大,儲水量也有限,小火苗能撲滅,真的燒起來就不夠用了。
是以,大戶人家還會備有水車,車上有特製的噴水裝置,類似於現代的消防車,隻不過,儲水量要小許多,也沒有高壓和電力等現代化設備,完全是人力來完成灌裝運輸噴水等作業。
邱晨對於機械構造雖然不懂太多,但一些簡單的液壓裝置還是知道的。看到這個時代的木質建築,她自然也知道消防設施的重要,當然,還有用水衛生和方便的問題,讓她在距離湖麵較遠的地方打了好幾口深井。她讓人打的井與現代的常見的井不同,井口砌的很小,直徑不到一尺,上邊又用青石掩蓋,不過,青石中間有孔,穿進銅質的水管,直接井下,上邊裝有簡單的手動液壓泵,這樣提水方便了許多,而且需要大量的水,隻需壓動液壓水泵就能夠把水源源不斷地抽出來了。
有了這種種的措施之後,靖北侯府中雖然多出被火箭射中,哪怕有風助勢,也沒能引發大火,那一陣銅鑼響後,許多剛剛燃起來的火苗就被人提水澆滅了。
大風在不知不覺中似乎緩和了一些,邱晨站在窗前看著許多人忙而有序地救著火,沒有打燈籠火把,隻有花園子裡裝好的幾盞琉璃路燈,散發出一團團暈黃的光芒,照亮一片天地,也照亮了從它們下邊奔跑過去的人們。
邱晨扶著窗台的手指關節微微泛白,她的心裡很是感動。這樣的時候,隻有這許多人齊心合力,才能夠讓他們這個家平穩地闖過去。她心裡有了個決定,等這一關過去,一定要論功行賞,再加大一些下人們的福利措施。讓他們真正享受到病又所治,老有所依,幼有所養。
這邊救火很快就到了尾聲,大部分人已經停了下來,憧憧人影消失了,隻有少數幾個人,四下裡巡視著,避免有遺漏的火星死灰複燃。
另一邊,家將和家丁們則動起來了。
西側的院牆外,平坦空曠的磚砌道路上,突然繃起一根根細鐵索,黝黑的金屬色成了它們在夜色中最好的保護色,這些細鐵索並不是絆馬索,而是高高在上,離地大約在七尺八尺之間。那些疾馳而行的騎兵根本沒想到,之前平坦寬闊的路,此時已經成了危機重重的生死場,仍舊縱馬疾馳著……
為首的小將領在心裡暗自揣摩著,那位主子命令他們就在牆外奔馳騷擾,放箭放火,隻說他們是前鋒,後邊還有會弟兄們趕過來,可也沒說多久,這都跑了兩圈兒了,兩圈下來,可就折損了二三十名兄弟,再跑下去,他們這二百多人可就要交待在這裡了……這些兄弟,擱在沙場上可是最勇猛的騎兵,打北戎的時候他們沒能參加,但和傒人、靺鞨等人作戰時,這些人可都是最好的精兵。他們更應該在戰場拚殺,卻不想來做這種近似宵小潑皮所做的下三濫事情。
正琢磨著腹誹著,衝在前頭的一個人,突然發出‘咯’地一聲,仿佛被捏住了喉嚨發出的聲音,不大,卻被這個小頭領聽在耳中。
他們一隊人因為點燃火箭的需要,隊伍前前後後點了四五支火把,最前頭那個人手裡恰好擎著一支火把。聽到聲音,小頭領抬頭看過去,瞬間驚駭地瞪大了眼睛,仿佛見了鬼一般!
就在他眼前,為首的那個士兵的腦袋和火把無聲無息地突然折了下去,骨碌碌滾落到地上,馬匹仍舊超前奔跑著,它背上的主人也仍舊的端坐著,甚至那人的一隻手還保持著舉火把的姿勢,隻不過,人和火把一樣,都成了無頭之物!
騎兵最長的就是速度,這會兒雖然不是戰場衝殺,因為夜深人靜,空曠無人,騎兵的速度都不慢,這前頭的人無聲無息地斷了頭,緊跟其後的兩三個人根本來不及反應,也撞了上去。幾個人也覺得頸間一涼,瞬間天地倒轉,人頭已經落地!
後邊的人反應過來,急急地收攏韁繩,可馬匹的速度極快,哪裡是那麼快就停下來的,仍舊往前衝,這一衝,又是數顆人頭落地。那小頭領運氣比較好,死命地拉住馬韁停住之後,眨眨眼,看到自己的頸子前頭一根極細的鐵索,相距不過一尺!
他渾身寒毛瞬時倒豎了起來,一身冷汗眨眼間濕透了衣背!
差一點,就差一點兒,他的頭也要被這細鐵索收割了去!無聲無息!
這一瞬,他想起了許久沒回去看過的家,想起了家裡的父母雙親,想起了哥哥嫂嫂還有那幾個歡快活潑可人的侄兒侄女……
就在他剛剛噓出一口氣來,慶幸自己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險險撿回了一條命的時候,突然,寂靜的夜色裡,在他們隊伍之中,霹靂啪啪一陣炸響,馬兒受驚,猛地躥出去……
又是數十人被無聲無息地收了性命,在頸間一涼的瞬間,那個小頭領突然後悔了,當初不該好勇鬥狠跑出來參軍……若不然,這個時候,他也該跟兩個哥哥一樣娶妻生子,侍奉在雙親膝前,共享天倫了吧!隻是,世上從來沒有後悔藥可買!人生,也不容重回來過!他再也沒有機會孝敬雙親,就永遠失去了意識!家中的雙親日夜擔憂掛念著兒子,可惜,他們連兒子的死訊也永遠不知道了。
等受驚的馬匹重新安靜下來,原本看似隊列整齊的騎兵,已經所剩無幾,而且各在東西,身邊幾乎都看不到同伴了。這些人,還是心思靈活好使馬兒一驚就迅速趴倒在馬背上,甚至藏身子在馬腹下,才僥幸撿了這條命回來。
回首望望空蕩蕩的身周,這些心思靈活的沒有人再回來,或控著馬迅速遠走,或者乾脆連馬都不要了,棄馬而去。
靖北侯府四周又恢複了平靜。邱晨站在琉璃閣二樓窗前,遙遙眺望著皇宮方向。
那裡之前的火光也都熄滅了,重新隱入夜色之中。
又過了些時候,隱約有大隊騎兵行進的聲音,從馬蹄的聲音判斷,並不是疾行,而且,承影和含光還能判定,那是全裝騎兵,也就是所謂的重裝騎兵的聲音。
騎兵過了許久方才過完,寂靜了一回,突兀地傳來一道打更的聲音:“四景平順,國泰民昌,四更咯……天乾物燥,小心火燭,四更咯……”
四景平順,國泰民昌!
這是景順帝登位改年號後,打更人的號子就改成了這一句。平平常常幾乎誰都聽到過的口號,在這個夜晚,卻成了一種象征!景順仍在!
邱晨一口氣吐出來,疲憊無力瞬間襲來,雙腿一軟,差點兒堆萎下去,好在,不過隻是一瞬,她就吸了一口氣重新站好。扶著窗台,看了窗外一眼,轉回頭來。
“好了,掌燈!”邱晨淡淡地一聲吩咐,讓承影和含光求證了自己所想,兩個丫頭的臉上同時爆出濃濃的歡喜之色來,連平日裡沉穩的承影也不由自主地咧開大嘴,綻開一個大大的燦爛笑容來!
儘管已經可以確定順利平定了作亂,但這個時候顯然還不適合鬨出太大動靜。邱晨隻是笑著吩咐兩個大丫頭,掌了燈,拿了大氅裹住自己和敞兒,一路下了琉璃閣,然後乘了暖轎。不過,邱晨並沒有立刻回去休息,而是命暖轎一路繞著府裡轉了一圈,幾個健壯的婆子輪班抬著暖轎,走起路來也特彆輕快,又快又穩當。
危機散去,邱晨巡視各處,自然也不用摸黑,為了看得清楚各處的情形,承影乾脆命婆子們打起了火把,跟在前後照亮,將所到之處照的亮堂堂的,幾如白晝。
一路走過去,不時就能看到被火箭引燃留下的痕跡,黑漆漆一塊一塊,又被救火潑的水澆濕,殘破而狼狽……那一塊塊燒焦的痕跡,仿佛無聲地證明著,一場大亂剛剛平定,她們這些人也算是劫後餘生,各人難免都有些壓抑不住的歡喜和雀躍!
走了半個多時辰,邱晨才圍著府裡轉完一圈兒。各處都看過之後,確定沒有太大的損失。
最重要的是,讓平安和陳嬤嬤分彆清點外院和內宅的人數後,確定隻有一名護衛被流矢射中肩膀受了傷,其他的或者刮刮擦擦的小傷口有,但沒有大傷,更沒有人員死亡!
已經回到了沐恩院的邱晨得到了陳嬤嬤和平安的回報後,長長地吐出口氣來。平安統管著外院和護衛們,回報了之後,立刻辭了出去。
“人口沒有傷損就好,就好!”感歎了一句,邱晨轉身跟陳嬤嬤商量:“嬤嬤,你看,大夥兒也勞累了一夜,這會兒定是又冷又餓的,讓大廚房燒熱湯,早點兒做飯,讓大家夥兒吃了,然後留出幾個當值,其他的就可以先散了歇著去,嬤嬤覺得如何?”
陳嬤嬤知道,邱晨也是一夜沒歇著。卻能首先考量到下仆的饑苦,是實在寬和溫厚,也能收攏人心!
“夫人能這麼體恤,是我們的福氣,隻有好,哪裡有不行的?!就這麼辦,我這就吩咐大廚房捅開灶燒火去!”陳嬤嬤笑容燦爛地連聲答應著,轉身就往外就走,卻被邱晨扯住衣袖攔住。
“嬤嬤且留步,”邱晨含笑拉著陳嬤嬤,抬手將自己剛剛衝的一杯熱奶茶親手遞到陳嬤嬤眼前,“嬤嬤,你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再聽我說幾句話。”
“哎,哎,多謝夫人了,婆子正想著喝杯茶了!”陳嬤嬤看著舉在自己麵前的茶盞,微微一怔,隨即垂了眼,將眼中那一抹感動掩下去,接了茶捧在手心裡,連聲道。
“嬤嬤坐著喝。”邱晨抬抬手示意陳嬤嬤在對麵落座,然後才正了正神色道,“嬤嬤,這一次,咱們靖北侯府能夠這般完好地過了這一劫,多虧了你們幾個嬤嬤和平安管家照應鋪排統協,也多虧了府中上下凝心聚力協同合作共同禦敵……我心裡感激不已,相信侯爺知道了,也必會如我所想。”
“夫人,仆下奴婢們不過是本分做事,哪裡當的起您這麼說!”陳嬤嬤臉色微微發紅,眼睛中也有難掩的感動之色,邱晨的話音剛落,她就急急忙忙地說了一句,因為情緒激動,說到這裡稍稍頓了一下,平緩了一下情緒,接著道,“咱們府上的人大都是從前跟著老國公爺的,也有一些是夫人的陪房,不管怎樣,都是知根知底,也是真正忠心與侯爺和夫人的,他們從祖上就跟著老國公爺,跟著夫人,如今跟了侯爺夫人,就將侯府當成自己的家,侯府是他們的存身所憑,他們如此做也是為了自己個兒……是以,夫人大可不必太過在意,這本就是他們應該做的。”
邱晨笑了,笑的舒展溫和包容,她伸手握住陳嬤嬤的手,看著陳嬤嬤的眼睛誠摯道:“嬤嬤的意思我懂,可我還是覺得感動,而且,覺得由衷的欣慰,欣慰這種時候,大家夥兒都一條心,凝心聚力……是,嬤嬤說的對,大家夥兒都是為了自己的家……我們都是一家人。”
陳嬤嬤紅了眼,邱晨的眼睛裡也是閃著淚光,但兩個人的臉上都是一樣的笑容,欣慰和感動。
回到沐恩院的時候已經將近五更,一番安置鋪排下去,天色已經微明,天邊透出一抹淡青色的晨曦,看似緩慢,卻不可遏製地一點點擊退黑暗,迎來光明。
陳嬤嬤起身,含笑勸道:“夫人,您也一夜未合眼,這會兒也安穩了,您可可以放心了,且收拾一下歇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