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臥底臉上沾上幾絲絕望,金瞳變得清明。
他聽見自己說:“抱歉。”
那是平靜到了極致的冷漠聲音:“我不會簽這個的。”
“簽署這個,不需要你和政府有任何接觸。”條野采菊以為他誤會了,連忙解釋:“你的聯絡人隻有我。”
“我知道。”秋山竹晚轉身,明鏡似的金瞳倒映上戀人的身形,包容柔情又排斥一切,他伸手攬住條野采菊的臉:“但我是不會簽的。”
“我還是那句話,條野,離我遠點吧。”
“你會死的。”
若是被老師察覺這份情感,對他們誰都不好。
秋山竹晚之所以敢反抗福地櫻癡,就是他了無牽掛,沒有在乎的人,沒有割舍不掉的朋友,沒有任何能被威脅的地方。
成為黑衣組織的臥底後,秋山竹晚就身不由己的殺了太多人,他陷入黑暗太深。
實在不想再更進一步了。
會迷失的。
“你知道幾年前,死了上百人的淺草區隕石坑事件嗎。”秋山竹晚搶在條野采菊之前說話:“那就是和我親近的下場。”
數以百計的犧牲者,近億的損失,隻因為一個冒失的孩子,想炫耀一下自己隱匿身型的本事,看見了一些不該看見的東西。
秋山竹晚世界觀崩塌。
奉為神祇的老師,絕對的正義,親口承認了,自己是個蓄謀已久的惡人,並且在被拒絕同流合汙後,隨手拿起一隻花瓶打碎了大廈的承重牆。
“抱歉,竹晚。”那名被譽為活著的英雄的老師說:“你不該拒絕老夫,導致錯過了唯一存活的機會。”
在轟然倒塌的大廈正中,金瞳的孩童站在花紋古老,漆黑不祥的閉合棺材邊沒,一動不動,麵上全是死寂。
他是真的想死,被從天而降的碎天花板砸傷了腿也一聲不吭,稚嫩的小手扒著棺材邊,指尖已經血肉模糊,碰過的地方,是觸目驚心的血痕。
可惜,想死的秋山竹晚被不知道為什麼路過的太宰治救走了,比他高不了多少,又瘦弱的黑發少年吃力的拽著他,在大廈完全崩潰前逃離開。
挺可笑的,之前合租一年多一直是秋山竹晚看太宰治自殺,結果到頭自己想死時,卻被太宰治救了。
“你還沒幫我找到生存的意義,自己就迷失了?”太宰治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神色深不見底:“給我振作起來,秋山竹晚,你平日絮絮叨叨的本事呢,你的腦子被狗吃了嗎。”
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這是秋山竹晚曾語重心長的和太宰治說過的話,是他在問父親士兵們為什麼要拚命求生的時候,身為指揮官的父親的教導。
“他們有想保護的人,想回家,所以才會拚命活著,因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淺草區隕石坑事件。”條野采菊有所耳聞,他疑慮道:“那不是境外異能者所為嗎?”
才不是什麼境外異能者,那是福地櫻癡手眼通天的冰山一角的顯現。
秋山竹晚低下眸,情緒低落,他含糊其辭道:“總之,我背後有個很恐怖的異能者,他不會允許我和政府有絲毫的牽扯”
“說的很對。”
伴隨著牆壁轟然倒塌的聲音,和揚起身粉塵,一道陌生的男音如同驚雷,突兀的響起。
那人並未有什麼隱藏行蹤的舉動,而是以極快的速度,撞破牆壁,衝進了屋子。
秋山竹晚呆坐在原地,表情空白。
條野采菊則在第一時間拔出了刀,攻向那個穿著黑色膠皮雨衣,戴著防毒麵具的高個男人。
下一秒,清脆的金屬碎裂聲響起,條野采菊睜大了眼睛,隨後後頸刺痛了下,獵犬瞬間昏厥了過去,和斷掉的軍刀一起無力的癱軟在地。
“原來你費儘心思也要瞞著老夫的,是這個嗎?竹晚。”那人居高臨下的站在碎軍刀邊上,眼神桀驁:“年輕人的戀愛,這麼吸引人麼,讓一向聽話的你變得這麼叛逆。”
“老師。”
秋山竹晚喃喃開口,耳邊和鼻側全是嗡嗡的心臟乾擾器,和膠皮衣拙劣濃厚的臭味,大腦一片空白,少年眼中是倒在地上的戀人,這發生在電光火石間的事情,讓他腦袋中一直繃著的一根弦斷掉了。
“對不起……老師。”
彆殺他……
看著素來早慧,難得失態的學生,福地櫻癡歎了口氣:“你還是太幼稚了,竹晚。”
他向前幾步,戴著橡膠手套的手套搭上秋山竹晚的肩膀,重的像座山:“竟然覺得自己的小動作能瞞過長你快三輪的老夫。”
秋山竹晚知道。
他的破綻確實很多,或者說基本沒可以瞞過,少年人的叛逆無論何時都不會缺失,但那都是了無牽掛的時候做的,誰知道條野采菊隻用了幾天,就打破了他構造了數十年的計劃。
缺愛的孩子拒絕不了溫暖。
這就是多少人明知道感情會壞事,成為痛苦的根源,卻還飛蛾撲火、前仆後繼的貪戀的原因。
……他一直報以僥幸心理。
再相處一會,就抽身離開——結果越陷越深,一發不可收拾。
秋山竹晚低下眸,嘴唇顫抖了幾下,什麼都沒說出來。
“知道老夫為什麼對你特殊嗎,竹晚,因為我們很像。”福地櫻癡居高臨下的說道,像是主張一切的神明:“你經曆過的痛苦,老夫都經曆過。”
戰爭,人性,至親離去,信仰崩塌,在黑暗中掙紮求生,逐漸被染上深淵的肮臟……
隻差徹底沉淪。
儘管這孩子本不用經曆這些。
福地櫻癡有時會恍然分不清,他是否在打造另一個自己。
亦或者在探究,實驗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