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固執,如何不是維係身上最後的驕傲?
想通這些,反而沒了發火的底氣。
雲濃深吸口氣,忍下酸楚繼續好聲好氣勸:“我都說了,戴麵具而寢,於你傷口無異,會好的很慢。”
“那便慢吧。”
沈含章無所謂,左右他如今剩下最多的就是時間。
他不在乎自己,雲濃卻是心痛,胸口有股氣不上不下,憋的她難受。
軟的這招行不通,雲濃疲憊闔目。
再睜眼,已有了決定,麵上柔善不再,微抬起下巴顯得高傲,“沈含章!”
沈含章睫羽微抬了下。
因著心中那份情愫,雲濃對他自來小意,這是她第一次連名帶姓,叫他沈含章三字,感覺自然不大一樣。
“本宮是公主!”
沈含章望著她靜等後話。
果真雲濃正色道:“你當聽我的。”
*
因著綁手鬨了一通,雲濃本以為會睡不著。
但出乎意料的是,等到兩人複躺進軟被,鼻息間又聞到那股淡淡的藥香,困頓竟很快漫上心頭。
她混混沌沌的醞釀著睡意。
正值朦朧間,自有更聲自遠方傳來。
伴隨著風刮窗柩的響動,旁邊衿被再次被人掀動。
沈含章的影子覆在她身上叫:“公主?”
雲濃攥手不曾回應,心卻隨著他呼喚撲通亂跳。哪怕明知他有傷!哪怕又明知自己及笄剛過!可還是控製不住期待些什麼。
期待些什麼?
雲濃自己也不知道。
迷迷糊糊的腦子隻剩下二嫂塞給她的圖冊。
筆鋒利索,意境亦唯美,畫的卻是一男一女,在以極其怪異的姿勢糾葛……
“殿下?”
沈含章晃了晃她。
雲濃擰眉,忍的臉有些憋紅,這副麵容彆人瞧著,似在怪他擾她好眠。
終於沈含章動了。
床榻隨著他輕晃一瞬。
雲濃秉住呼吸,隨即被紅燭照了瞬眼。
她沒睜眼,靜靜的留意,想著他還有傷,待會兒自己是該推拒,還是自己出力。
這時忽然“吱呀”一聲。
幽長刺耳的開門聲,很快又恢複了沉寂。
後知後覺的,雲濃這才睜開眼。
旁邊空空蕩蕩的,死一般的沉寂。
原來,他看書也好,不摘麵具也罷,都是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可既是決定了要離開,又為何一定是子時後?雲濃很想衝出去問問他。
可是不能。
早在北望塔,他用肉身幫她擋下梁木,被燒毀半張麵容那刻,她已沒了對他發脾氣的底氣。
雲濃攥緊被子,清醒時這樣規勸自己。
可等到睡著了,人迷迷糊糊的,雲濃也會忍不住想,若是沒有那場大火,該有多好啊!
如此他不愛她,也就不會恨她。
想著睡著,愧疚又悲傷,依稀之間有熟悉的簌簌落雪聲響起,被風刮的拍打著窗戶,哀呼入耳。
漸漸的,周邊換成了一片火光。
隨著燃燒越來越猛,溫度不斷升高。
火似乎馬上就要近她的身,雲濃試著掙紮了下。
“嘶……”
手……好疼……
雲濃淡眉如水,蘊著痛色。
濃煙滾滾,烈火彌漫,外頭不斷有哭喊聲奔逃聲傳來,伴隨著梁木截截,轟然落地,雲濃無望的發現——
她似被困在一座高樓上。
門被焦黑的梁木堵著,窗外是九層高樓,往下碧波千裡,跳下去必死無疑。
雲濃這才反應過來。
哦,是北望塔啊!是那場大火!
熱浪席卷之處,濃煙滾滾,雲濃被嗆的淚咳出來。
她捂著胸口,劇烈的喘息,最終本就虛弱的身體脫力,疲軟的癱倒在地上。雲濃甚至感覺到裙角在被吞噬,腿被灼熱刺痛,狼狽的蜷縮起來。
二兄會來救她的。
再不濟,望都還有巡城的巡防兵。
不久誰在外麵狠狠的踹著門,一縷光忽然照進來。
雲濃迷蒙的睜開眼,終於瞧見一個模糊的人影,比二兄和巡防兵更快的,竟是沈含章。
他身著瀾衫,如高樹山川。
哪怕在大火當中,步履匆匆。然結環佩玉,不變其儒雅風姿。
他瞧見她,有一瞬眸色深深,裡麵似乎醞釀著風暴。然最後仍舊克製隱忍的屈膝,半蹲在她身側。
他彎腰道:“殿下,得罪了。”
隨即一陣天旋地轉,抱起她就往外走。
那是癡戀這許些年,沈含章第一次抱她。
雲濃呆滯的望著他,怕都忘了。唯有本能不斷哆嗦的手,摟住他脖子,就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鋪天蓋地的大火濃煙中,她聽到沈含章粗重的喘息。
待到反應過來危險之時……
房梁倒塌。
“轟”的一聲,掀塵而落。
鼻息間分明有骨肉燒焦的糊味,雲濃卻不覺的疼,她被護在一個懷抱裡。
這懷抱,安寧且又堅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