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見幼妹先是哭得稀裡嘩啦的,突然間又放聲大笑,肖如英是真慌了,忙伸手拍著肖稚魚的背,一個勁地問“怎麼了?”
肖稚魚還記得在城門下背後中箭的痛苦,昏睡過來居然又重獲新生,這大起大落大悲大喜的滋味,實在難以與外人道,就算是至親骨肉也是一樣。肖稚魚笑了一陣,心情逐漸平複,伸手抹了抹臉上的淚,道:“阿姐,我渴。”
肖如英忙倒了一杯水來,喂她喝下。
肖稚魚喉嚨裡乾發癢,喝水卻仍是慢條斯理的,這也是前世在宮中教養多年養成的習慣。
肖如英瞧著感覺有幾分新鮮,幼妹本就生得玉雪精致,現在一舉一動更見優雅,觀之悅目。她揉揉肖稚魚的頭,道:“剛才是怎麼了,和阿姐說說。”
肖稚魚輕輕搖頭,道:“做了個噩夢,實在嚇人。”
肖如英放下茶碗,掀開被子躺了上去,睡在肖稚魚身側。她比稚魚年長五歲,今年虛歲十七,前幾日長兄肖思齊外出拜訪師長,家中隻剩下姐妹兩個和婢女潮落,肖如英不放心,搬來幼妹屋中同睡,到了夜半肖稚魚睡夢中苦惱將她驚醒。
肖如英掖著被子,將肖稚魚塞地嚴嚴實實的,又輕拍了兩下,哄著道:“有阿姐在呢,什麼都不怕。”
肖稚魚躺著睡不著,又盯著床帳上的破洞看,死後逃生的感覺仍在,她看著這個記憶中的小洞都覺得親切。
肖如英順著她目光看去,道:“再等等,阿兄那裡月底如有結餘,就給你換頂帳子。”
“阿姐不必如此,阿兄正是需要應酬走動的時候,家中銀錢應先緊著他用。”
肖如英瞪圓了眼,忍不住摸她的臉,“你……這是怎麼了?”
家中兄妹三人,靠著微薄家業,過得不算富裕,但稚魚在兄姐精心照顧下長大,不知生計艱難,有幾分稚氣驕縱,時常撒嬌討要新衣裳和用物,今夜突然說出這樣懂事的話,讓肖如英又喜又驚。
肖稚魚抱住肖如英的手臂,道:“一頂帳子算什麼,日後我讓姐姐用鮫紗金絲帳,珍珠為墜,赤金為勾。”
肖如英在她額頭上一點,“也不知哪裡聽來的,拿來賣舌。”
肖稚魚笑了笑,阿姐自是不知,再過幾年她還真有這麼一頂鮫紗金絲帳,奢華之名傳遍都城。可見世事難料——肖家既會經曆富貴潑天,轉眼又家破人亡。
說起他們這一支肖氏,起源東郡。本朝已廢棄前朝之法,不再以士庶定籍,但舊法雖除,舊習卻難改,各地豪強士族仍以出身論人。肖氏祖上也是士族出身,家中收有不少書籍字畫,肖氏在東郡家世不顯,是士族末流。肖稚魚的父母早年感染疫病而亡,長兄肖思齊支撐門楣,帶著姐妹兩還有仆從三人從族中分出來,到登豐縣定居。
登豐縣靠近都城洛陽,地產豐饒,人物秀麗,容易進學。本地有林姓大族,肖思齊當日遷來之時上門拜訪過林家,不知談妥什麼,從此肖家三人托庇在林家之下,在此處安家。原本相安無事,
大家族照顧落魄士族之後也算一段佳話。
但幾年過去,肖如英到了豆蔻之年,貌美之名遠揚周裡,林氏年輕子弟經常結伴來到肖家附近轉悠。這些人自視甚高,又覺得肖家受林家庇護,便低了一等,時常說些輕佻話來撩撥。肖如英自幼照顧家中,性子剛強潑辣,不受那些林氏子弟的閒氣,偶爾還會告到林家長輩麵前去。林家一向自詡家風清正,自然要嚴管。如此以來,那些林家子不敢明麵上放肆,但背後弄一些事卻是不少。
肖稚魚搜腸刮肚,終於想起,應該是那些林家子又來肖家附近,見她年幼標致,看起來又不如肖如英那般強硬,便說要將她買去家中做奴婢。
肖稚魚想起這段往事,心中冷笑。林氏這樣縣中家族實在算不了什麼。日後洛陽長安的那幾家門閥才叫厲害,她與兄長姐姐不知吃了多少虧才在都城中立足。前世肖家才有起色,朝廷就起了動亂,齊王造反,她的兄長為了她這位皇後奔走,死在去調兵的途中,她的阿姐,在齊王入京那日被亂兵所害。
雙目微紅,一股淚意又湧上來,肖稚魚將這股傷痛強壓下去,暗自賭咒發誓,絕不會讓這些禍事重演。她在城下被捉住之時,自知已是絕路一條,但現在重活一世,就是她氣數未儘。
把眼淚咽回去,肖稚魚在心中對自己說,這些血淚,遲早要讓那些辱過她棄過她害過她的人流。
肖如英輕輕哼著小調,肖稚魚感覺到久違的安心,漸漸睡了過去,這晚她睡得沉,肖如英也沒叫她。一直到日上三竿,肖稚魚才轉醒過來。婢女潮落端了水進來,給她梳洗,手腳麻利地將肖稚魚地頭發盤成雙髻,從鏡匣中拿出一對梅花簪,分彆插在髻上。
潮落打量肖稚魚,滿意點頭,然後牽著她到外麵用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