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問道:“韋赹,你覺得你爺爺是個什麼樣的官?”
韋赹想了想,搖搖頭,“我不曉得,爺爺自己說過他是個好官,京城裡邊,偶有評價,大概就是清官,再多好話,也沒有了。”
陳平安說道:“讓你爹和大伯,明天下午未時初刻到國師府。你再捎句話給他們,如果想發些牢騷,可以寫在冊子上邊。”
韓禕眼神熠熠。
韋赹卻是毛骨悚然,苦著臉問道:“國師大人,是我哪裡說錯話了?我爹他們也是清官啊,真的,我可以對天發誓。國師大人,你千萬彆覺得我這個人說話不靠譜,就誤會我爹他們當官拎不清啊……是有點拎不清,否則這輩子也不至於當這麼大的官了。”
說到後來,韋胖子嗓門越來越小,都有些哭腔顫音了。
韓禕伸手揉了揉眉心。他娘的,聽韋胖子跟國師說話,真是一波三折,驚心動魄……
陳平安氣笑道:“少跟我嘰歪些有的沒的,你隻管捎話回家。記得出了屋子,再讓韓縣令跟你複盤複盤。我就奇了怪了,咱們倆都是在用大驪官話聊天吧?”
韋赹都不用眼角餘光瞥韓禕了,胖子一下子就放心了,聽聽,這話就是熟悉的味道了嘛,順順利利,過關了!
出了院子,韋赹興奮之餘,突然愧疚起來,看了眼韓禕,好像國師也沒說韓六兒的“署理”一事。
但是韋赹卻奇怪發現,韓禕好像比自己更興奮,隻不過公門修行多年,可以把情緒藏得好。
韓禕此刻心情確實極其激動,署理不署理的算個屁,完全不重要。老子今夜起,當真通天了!
容魚柔聲笑道:“陳溪,國師說了,以後在京城遇到事情,你就直接去國師府找他告狀。”
陳溪也沒多想,她隻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若是找韓縣令這樣的官就管用,就更好了。”
容魚聞言眼睛一亮,少女好像還挺合適去國師府啊。
陳平安站在台階上,等來了愚廬先生洪崇本,與他的學生許謐。
進了屋子,各自落座,陳平安卻是先問那少女一個問題,“清風城丟了一座狐國,城主也從上五境跌境到元嬰,可謂元氣大傷,你身為清風城許氏子弟,作何感想?”
許謐說道:“以前比較恨,現在沒那麼恨了。以前恨的時候,總想要哪天學有所成,出山了,第一件事,就是去跟陳山主和劉劍仙討要個公道,不過說實話,也沒想著不擇手段報複你們,有些恨意和憤怒,是裝給許家的長輩們看的。先生教過我一些為人處世的道理,我銘記在心。”
陳平安笑問道:“你家先生教了你什麼道理,說來聽聽,舉個例子。”
許謐愣了愣,說道:“比如一句‘行有不得反求諸己’,便是我求學時的座右銘,硯台,折扇,玉佩,都銘刻有這句話,國師若是不信,一查便知。”
年輕國師點點頭,笑道:“家教比我想象中要好。”
許謐一聽就挺高興的,隻是她再一想,終於回過味了!不對啊,是好話麼?!意遲巷袁氏也好,清風城許氏也罷,她都是更多跟著先生在山中書齋治學啊。
洪崇本忍住笑。跟陳山主這位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舞文弄墨”,許謐到底是難稱敵手的。
陳平安問道:“愚廬先生,有沒有想說的?如果有,說不定我就不用把袁都察請過來聊天了。”
洪崇本搖搖頭,“容我再看看。”
陳平安沉默片刻,微笑道:“活到老學到老,一輩子都在做學問的愚廬先生,真是將這句老話給學以致用了,看書看到老。”
洪崇本涵養再好,養氣功夫再深,也有些臉色變容,年輕國師還有半截話沒說呢,完整的,是一句“看書看到老看到死”!
無非是譏諷他隻會躲在書齋做學問,下山壁上觀熱鬨。抑或是那句無事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總之就是個兩腳書櫃?
不曾想對方來了句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言語,“愚廬先生可不要多想。”
洪崇本穩了穩心神,說道:“國師也不必與我激將法,年紀大了,即便定力不如當過隱官的國師,還是有一點的,不多,但是夠用就好。”
洪崇本問道:“國師也未必說得出口,讓我一輩子就躲在書齋到死也彆出來了的……重話,氣話?”
陳平安笑道:“確實說不出口。”
陳平安揮揮手,下了逐客令,反正接下來的大驪朝野,也不差幾個飽讀詩書的愚廬先生。
就你書齋裡邊的那些手稿,攏共就大幾十萬字,我恐怕比你洪崇本自己都清楚寫了什麼,哪裡有彆字。
洪崇本站起身,說道:“我曾經在朝為官,這些年山居生涯,覺得沒兩樣,總是都要尋一處水源,可以自己采藥,辨認百草。”
陳平安點點頭,站起身,“得閒時,有機會就去山中跟愚廬先生請教請教邊疆學問。”
約莫是提到了山居學齋和本行學問的緣故,洪崇本一下子就反客為主了,老夫子氣勢判若兩人,“若是大驪王朝就此守著寶瓶洲的半壁江山,陳國師也不必去山中浪費腳力了。”
陳平安笑嗬嗬道:“好像那座山,也不是你的私產。”
洪崇本一時無言。
出了院子,洪崇本以心聲說道:“許謐,我今夜
不宜去意遲巷見你爺爺,你馬上回家,讓他早做準備,就隻有這句話,其餘的就算袁崇定力不夠,忍不住要問你什麼,你隻管記得一點,任何事情,大事小事都彆說一個字,就說是洪崇本的提醒。再就是還有一件事……”
許謐好奇道:“先生,什麼事?”
洪崇本說道:“與袁崇借點錢,我要把那座山買下來。”
許謐無奈點頭,先生唉,你跟年輕國師較勁做啥子麼。
接下來一撥人,除了大源王朝太子殿下盧鈞,國師楊後覺。還有大端王朝太子曹焽,從大綬朝轉投大驪邊軍的武夫高弑。
陳平安笑道:“盧鈞,楊真人,你們可以立即回信給你們陛下,關於中條山一事,已經沒有必要繼續籌劃了。不過此事雖然沒有繼續,我跟大驪都要承情。所以我會立即建議大驪宋氏跟大源盧氏結盟一事,希望你們陛下那邊也還是個‘沒問題’的答複。”
盧鈞說道:“師父,‘沒問題’這個答複,我這邊就沒問題啊,都不用跟父皇打商量的。父皇若是不答應,我就讓他知道什麼叫斷絕父子關係,什麼叫大源王朝一日不可無太子……”
楊後覺聽得直揉眉心。
畢竟涉及兩國大事,陳平安望向楊後覺,後者點頭道:“貧道也覺得沒問題。”
“那就說定了。”
陳平安想了想,點頭道:“可以稍作修飾,比如兩國結盟一事,屬於大源太子盧鈞倡議,國師楊後覺附議,大驪國師陳平安讚成,大驪皇帝宋和點頭,再召開禦書房小朝會,通過了此事,稍後遞給大源盧氏的國書,大驪宋氏皇帝鈐印寶璽,國師和兵部禮部各有堂官蓋印署名。”
盧鈞撓撓頭,這裡邊彎彎繞繞的,“聽著有點麻煩啊。”
楊後覺卻是毫不猶豫答應下來,“就此說定。”
陳平安會心一笑。看看,跟北俱蘆洲打交道,就是爽利。
陳平安手肘擱在椅把手上邊,斜坐椅子,笑望向那位化名“曹略”的大端太子,“大端曹氏,有無興趣,一起結盟?還是說再靜觀其變個幾個月半年,等到大驪王朝跟大綬朝在蠻荒那邊先打幾場硬仗,是驢子是騾子拉出來遛遛看,分出勝負了,大端王朝審時度勢與權衡利弊過後,再來做決定?”
曹焽笑道:“我個人自然是傾向於跟大驪宋氏、大源盧氏結盟的,隻是這麼大的事情,我又沒有盧渙盧鈞那麼牢靠的父子情,陳國師容我跟父皇飛劍傳信一封、甚至是寄信?”
陳平安點點頭,“理當如此。”
曹焽問道:“如果大端決定等等看再決定,會不會因此早早失去了與大驪結盟的機會?”
陳平安搖搖頭,“當然不會。就算你爹說必須我親自跑一趟大端王朝,商議結盟具體事務,我也會去的。”
曹焽笑道:“不敢,這哪敢。”
陳平安微笑道:“何況你們大端王朝等的,也不是蠻荒那邊的戰場走勢,而是中土文廟的態度。誰與誰寄信,或是需要往返答複幾封信,目前都是不好說的。”
曹焽臉色尷尬起來,既不否認也不承認。
盧鈞覺得讀書人聊天,真得勁,跟問拳似的。大概這就是所謂的文鬥?自己武鬥不錯,文鬥,確實還差點意思,以後要多讀書。
陳平安轉頭望向孤零零坐在一邊的高弑高宗師。
一直眼觀鼻鼻觀心的高弑瞬間挺直腰杆,聽候發落。
陳平安問道:“這把刀?”
高弑一聽就頭皮發麻,怎的,你們一個個的,都瞧上這把寶刀了?問題是你們好歹稍微掩飾掩飾啊,都這麼直白?
高弑歎了口氣,這一刻,真有了“寶刀贈英雄”的覺悟。
“陳隱官,此刀是祖傳之物,隻要出鞘,它就能主動夠汲取修士的靈氣,武夫用來對付山上修士,極為霸道。”
“也怪我自己,喜好江湖虛名,青年時就帶著它一起去闖蕩了。二十年間,為了保住它,好幾次差點出現意外,所以必須找個厲害的靠山,最近的靠山,就是蔡玉繕幫忙牽線搭橋,推薦了皇子殷邈給我。”
說到這裡,高弑自行摘下佩刀,雙手奉上,“陳隱官,送給彆人,我豁出命去也不肯,唯獨送給你,心疼歸心疼,倒也舍得。”
陳平安擺擺手,笑嗬嗬道:“君子不奪人所好,我就隻是好奇,沒有讓你為難的意思。我見過的好物件,多了去。”
不曾想高弑反而急了,“陳國師,我忍痛割愛,送出寶刀,你投桃報李,還我一個大驪朝的武將大官當當,是可以的……”
盧鈞瞪大眼睛,這哥們,妙啊。曹焽也覺得高弑去大端邊軍更好。
陳平安忍俊不禁,“你擱這兒說書呢。”
高弑赧顏無言。
陳平安想了想,說道:“讓你去蠻荒打生打死,是強人所難了,估計你兩害相權取其輕,真去了蠻荒,也會丟下刀就連夜跑路,就當是一筆買命財了?”
高弑滿臉心悅誠服,點頭道:“陳隱官真是料事如神。”
楊後覺微笑道:“高宗師混官場定能混出名堂。”
高弑皺眉斜眼,我一個大驪邊軍將卒與自家國師擱這兒聊正事,輪得到你楊真人一個外人在這邊說怪話?
“料事如神?我就沒料到高宗師這麼會聊天。”
陳平安笑道:“行了,大驪邊境暫時沒有仗可打,你去了也是混日子。你現在有三個選擇,一個是你自己說的,去投軍,無所事事個十年,之後也能想去哪裡就去那裡。再
一個是擔任大驪刑部供奉,可以提前送你一塊三等無事牌,三年之後,如果碌碌無為,刑部就收繳回去,你再去投軍。第三個選擇,去北衙當差,從巡城兵馬司的普通小吏乾起,至於十年之內,能當多大的官,憑你自己本事。”
高弑毫不猶豫道:“我就去北衙!”
還真怕大綬王朝那邊狗急亂咬人。還是在大驪京城混日子更穩妥些。
這位年輕隱官的大致脾氣,還有洪霽洪統領的行事風格,高弑覺得自己都有數了。
後者好相處的,是個直爽漢子。前者不好打交道,我一個北衙小吏,打啥交道呢。
遙想當年,高弑也曾意氣風發,少年立誌出鄉關。
覺得整座江湖都在等著自己,隻等他去揚名立萬。
陳平安突然說道:“若是待了一段時日,實在是覺得大驪不如何,就去國師府找容魚說一聲,辭了官,繼續走你的江湖便是。”
高弑錯愕不已,“當真可以?”
陳平安笑道:“你要自己‘作假’,我有什麼辦法。”
高弑猛地站起身,再無半點寄人籬下的畏縮神態,豪氣乾雲,拱手道:“陳平安,謝了!”
六爺“黃連”一行人當中,單單喊了有個江湖門派的渠帥柳?。
不是國師府容魚出麵,而是一位兵馬司年輕官員,找到了柳?。
柳?得知此事的時候,都不敢說話,隻能是用眼神與那六爺求助。
連那大綬皇帝的屍體都隻是用一張竹席裹了,隨便丟在牆角,那他柳?算個什麼東西?
宋連猶豫了一番,還是與那位巡城司官員問道:“敢問國師的意思是?”
年輕官員淡然道:“不清楚。”
宋連無奈,隻好與柳?說道:“去了再說。”
柳?更無奈。隻好跟著那位巡城司的官爺一起去了甲字號院子。
說得直接點,大驪王朝的山上人事,由大驪刑部和禮部管。但是江湖恩怨,就是巡城兵馬司定他們柳?的榮辱和生死。
寬敞且亮堂的廳屋,除了那位青衫男子的主位,還有兩排官帽椅,以一隻隻花幾間隔。
其中一把靠門椅子,花幾上邊放了茶盞。
得了個“坐”字,十數步距離,對柳?而言,不啻天壤。
容魚在這位極有眼力勁的渠帥落座後就先行離開。
陳平安問道:“聽說你這些年替‘六爺’在大瀆以南,做了些事情?”
大驪朝廷畢竟是讓出了大瀆以南的半壁江山,但是許多大驪百姓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留在南邊生活。年複一年,就有新恩怨。
有些事情,大驪朝廷不方便直接插手,山上的還好說,大驪刑部自有現成的規章製度,循著舊例做事即可。但是在那山下,不管是江湖的,還是市井的,就比較棘手了。在這期間,六爺就讓柳?這位“幫閒”,以江湖人的身份解決江湖事,離開大驪國境,渠帥帶著人或是銀子,擺平了一些糾紛。
柳?從頭到尾,都沒有正眼敢看那位大驪國師一眼,聽聞問話,立即站起身,拱手輕聲道:“啟稟國師,都是六爺的意思,我隻是聽命照做。”
陳平安說道:“她是鬨著玩,你柳?卻是實打實混江湖做事的,打理著一個明裡暗裡有三千號屬下的大幫派,並不容易,說吧,這麼多次往南走,總計花銷多少,送出去多少的‘茶水費’?”
柳?滿臉錯愕,震驚不已,國師大人竟然連這種小事都是熟稔的?
茶水費是一個好聽的江湖說法,簡而言之,就是我柳?給誰麵子,花錢消災。
但是如果誰不給我柳?麵子,幫派就會給出一道不死不休的追殺令。其中有兩筆未能送出的茶水費,對方代價就是好多條人命。
柳?迅速回過神,說道:“回稟國師,都是小錢,不值一提。”
陳平安說道:“報數。”
柳?立即低了低頭,再彎了彎腰,說道:“總計是兩萬七千五百兩銀子,國師大人,幫派裡邊有賬可查,小的,既沒有多開銷一兩銀子,也絕不會少花掉一兩銀子。”
就在此時,容魚進了屋子,說道:“國師,剛剛對過賬了,刑部檔案,兵馬司秘錄,還有柳?他們幫派內部的賬簿,都已經點檢完畢,六爺黃連給了柳?五萬兩銀子,除了柳?親自出麵的茶水費,沒有問題,其餘幾次幫派人物出麵辦事,先後五次,總共昧掉了三千二百兩銀子,相信誤差不會太大。一開始都是幾百兩的賺錢,最後一次膽子就大了,湊了個整數,一千兩。”
柳?瞬間冷汗直流。
容魚笑道:“柳幫主好心是好心,隻是做起事情就不清爽了。”
柳?顫聲道:“小的今晚回去之後,一定徹查到底。”
容魚說道:“徹什麼查?不是已經幫忙查清楚了嘛。”
柳?麵如死灰,自言自語道:“小的該死。”
陳平安說道:“自稱名字‘柳?’即可,你要是臉皮厚點,自稱渠帥都無妨。”
柳?立即惶恐道:“小的不敢!”
容魚笑道:“不敢自稱柳?或是渠帥,倒是敢駁回國師的建議,你到底是膽子大還是膽子小?”
柳?身體抖如篩子。
容魚說道:“站直了說話!”
柳?嚇了一大跳,立即下意識仰起頭挺直腰杆。
陳平安問道:“柳?,你們在南邊,有沒有
建造分舵的想法?”
柳?滿臉汗水,視線模糊起來,也不敢抬手擦拭,輕聲道:“之前有過這種想法,但是六爺怕我胡鬨,沒點頭,就做罷了。”
陳平安笑道:“京城不都說你是某位皇子的知己,還怕這些個?”
柳?哭喪著臉,“國師大人,那些都是敵對勢力坑害柳?的下作手段,絕無此事,柳?可以對天發誓,若有半點假話……”
陳平安擺擺手,說道:“發毒誓就算了,我怕你真挨雷劈。”
柳?一頭霧水。
陳平安說道:“柳?,今天在這裡,你我是畢竟第一次見麵。不過我希望以後到了大驪邊境,或者是去了大瀆以南的地方,你能夠見誰了,都是站直了說話。”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說道:“朝廷這邊,很快就會替你安排一到兩位貼身扈從,放心,既不是摻沙子,也不是不放心你,你一手打造出來的幫派,昨天今天是你的,明天後天也還是你的。”
“就隻是怕你出了院子,腰杆太直了,誤以為整座大驪朝廷都是你們的靠山,將來出了大驪國境,做事情沒了分寸,跟誰都喜歡說話太衝。這一兩位扈從,出手次數都是有限的,但是不會跟你直說,你全憑猜。總而言之,柳?,你自己悠著點。既不要不用、白白浪費掉,也不要隨隨便便就揮霍一空。”
柳?剛想要習慣性自稱一句“小的”,立即回過神,拱手沉聲道:“國師大人,柳?記住也明白了!”
陳平安問道:“柳?,知道你為什麼今天能夠坐在這裡嗎?”
柳?答道:“因為六爺?”
陳平安搖搖頭,笑了笑,“因為有個老江湖的前輩,他說你這個人好像還行,好像。”
柳?戰戰兢兢進了院子,跟騰雲駕霧似的離開院子。
到了湖邊,走遠了,柳?突然狠狠摔了一耳光在臉上,怎麼就不敢膽子再大一點,自稱渠帥呢!
不敢與誰炫耀此事,不也是可以自飲自酌自誇自樂一番?
巡城兵馬司一隊騎卒,已經將老鶯湖私家園林的東家魏浹,給“護送”到了意遲巷魏家門口。
其實除了魏浹,還有今天在這邊吃飯喝酒的所有客人,都是有此殊榮的。
除了意遲巷,還有篪兒街在內的幾條街巷,今晚都出現了不太一樣的錚錚鐵甲與馬蹄聲。
容魚站在門口,看著屋內的年輕國師,她輕聲問道:“國師,還要見什麼人嗎?”
她很清楚,國師真正要斬的,何止是鬼,而是整座大驪王朝光天化日之下的人心鬼蜮。
陳平安走出屋子,看似隨意問道:“你覺得‘六爺’怎麼樣?”
容魚想了想,說道:“做事情毛糙了點,但是……有心。”
陳平安點點頭,說道:“評價不低了。”
境界低了,縮地山河都成奢望,就讓宋雲間幫了個忙,陳平安去了一趟城頭,再次看著大驪京城外邊的那條官道。
白晝與夜幕所見風景,是不一樣的,此刻道路上邊燈火蜿蜒一線如龍。
多少人願意相信自己隻要進了京城,就一定可以把明天過得比今天更好些。
也不知道曾經有過多少默默走出這座京城的人,曾經希望而來,失望而去。
陳平安扯了扯青衫領口,喃喃自語道:“大師兄,齊先生,請你們放心,大驪王朝,寶瓶洲,浩然天下,這人間,明天都會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