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落落沉默片刻, 輕輕“嗯”了聲。
旋即，那鋼琴旁的少年轉過身來, 露出一雙金碧色的瞳孔，襯著他那頭銀白色的發，燦爛奪目的不可逼視。
他望過來，問：“你在找什麼？”
白落落垂下眼眸：“我在找一個答案。”
少年立在白色鋼琴前, 定定地望著她, 嗓音清冷：“哪怕那不是你想要的？”
白落落頓了頓, 依次重複道：“哪怕那不是我想要的。”
話說出口，空氣裡頓時安靜下來, 針落可聞。
半晌, 他突然道：“你去吧。”
這回，輪到白落落結結實實的愣了下：“你不攔我？”
他道：“你心裡, 不是早有選擇了嗎？”
少年轉身, 重新在白色鋼琴邊坐下來, 修長的手指按在潔白的琴鍵上，空氣中響起優美動聽的旋律。
白落落轉身走向大門, 腳步卻停頓了下，忍不住扭頭望向他：“能告訴我，你到底是……”
到底是真的易千霜，還是她記憶碎片中的一道殘影？
白衣少年指尖猛地蜷緊, 他緩緩抬眸，卻沒有回頭，目光定定落在白色鋼琴的反射麵上, 上麵隱約勾勒出一抹纖細修長的倩影。
“我是你的守護。”他如此道。
白落落一愣，卻忽的聽見一聲鋼琴音清脆響起，眼前的畫麵如水波般蕩漾起來，她頭腦頓時一暈。
再次睜開眼，她眼前景象又變了。
白落落察覺到，鑒於之前她一出現，記憶碎片中的她就會立刻消失，所以這次白落落決定先不移動，觀察一下再說。
她正站在一間畫室的外麵。
透過明晰的玻璃窗，她看見畫室裡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畫，用精美的畫框裱裝在牆麵上，有春夏秋冬、山河湖海，也有青青碧草、嬌豔花卉。
那些畫中的筆觸細膩，線條栩栩如生，甚至能透過畫麵，感受到那種撲麵而來的豐沛情感。
白落落站在外麵，手指忍不住微微蜷縮了下。
她下意識的移開視線，除此之外，畫室裡還擺放著畫架和各色顏料，幾幅未完成的畫作淩亂散落在地上。
忽的，有聲音傳進耳中，帶著些許弱弱的嬌怯：“你、你是誰呀？”
白落落尋聲望去，目光望過去的一瞬，心跳卻陡然頓住——
小落落穿著嫩粉色的連衣裙，不顧儀態的蹲坐在地上，她身邊倒了一個畫架，腳下還散落著未乾的畫筆，正驚奇地望向角落。
而畫室的角落裡，則坐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他□□著背脊，蜷縮在畫室的一角，墨藍色的長發披散在身上，濕漉漉的往下落著水滴，在蒼白的脊背上蜿蜒出一道弧線。
他的腿上隱隱浮現著暗藍色的鱗狀紋路，像是未退去的魚鱗。
小落落蹲在他身前半米處，望著那墨藍色的長發，眼裡閃著好奇的光，她頭上兩根紅繩紮起的小揪揪晃來晃去，嗓音清脆的問——
“你是女孩子嗎？”
聞聲，角落裡的小身影動了動。
他微微抬眸，墨藍色的瞳孔如同瑰麗的寶石，濃密的睫毛往上翹起，緩緩望向麵前的女孩兒。
隨著這動作，一滴晶瑩的水珠滾進他的鎖骨窩，晃蕩兩圈兒，又往更深處滑去。
女孩兒白皙的臉頰上，突然浮起兩小團紅暈。
她慌張地站起來，扯著衣角道：“我……我給你找件衣服穿！”
說著，她邁著小短腿“蹬蹬蹬”跑到一旁，不一會兒，便拿來一件淡藍色的蓬蓬裙，上麵綴滿了可愛的蝴蝶結。
她羞澀道：“小姐姐……喏，裙子借給你穿！”
話音未落，窗外突然響起急促的女聲：“落落小姐，你在跟誰說話？快過來，你父親回來了，你的畫完成了嗎？”
白落落扭頭一看，卻見畫室門口，多了一個保姆打扮的中年女人，正焦急的朝裡麵張望著。
小落落嚇得一驚，她連忙上前一步，把蓬蓬裙放在對方跟前，悄悄眨了眨眼睛，轉身跑了。
畫室裡頓時安靜下來。
隻剩角落裡，他默默垂下頭去，專注著盯著地上的藍色蓬蓬裙，目不轉睛。
白落落猶豫了片刻，抬腳走進去。
小臨瀾坐在角落裡，雖然模樣年幼，但仍然掩不住那份驚心動魄的美麗。
他墨藍色的發披散而下，水珠滴答在地板上蜿蜒流過，蒼白的臉，紅潤的唇，瘦削的背脊，精致淩厲的下頜線，處處透著一股靡麗的味道。
有微弱的光線，透過玻璃窗射進畫室內，連空氣裡浮動的灰塵都清晰可見。
白落落停下了，微微屈起腿，蹲在臨瀾的眼前。
小臨瀾終於抬起頭，那雙熟悉的墨藍色眼眸便望向她。
白落落注意到，他手心死死地捏著一張白紙，像是什麼非常重要的東西，連指節都泛著白，怎麼也不肯鬆開。
她的心臟似乎有些許加快，頓了頓，一字一頓的問：“你從哪裡來？”
——真的是……分裂出的人格嗎？
小臨瀾握著那張白紙的指尖微微一緊。
他目不轉睛望著她。
良久，終於開口，聲音沙啞道——
“我從你而來。”
白落落呼吸驟然一滯，眼前的世界卻忽然又閃爍起來，水波般的蕩漾著，意味著這個記憶碎片快要結束了。
她猛然站起，慌忙問道：“什麼意思？什麼叫從我而來？”
小臨瀾卻隻是垂眸，默默望著手中的紙張，身影散成一團水波拂開。
……
眼前依舊一陣天旋地轉，白落落再次睜眼，耳邊卻傳來不少竊竊私語的議論聲——
“真可憐呀。”
“孩子這麼小，父母又在空難中去世了，以後可怎麼辦呀？”
“你操什麼心，人家爺爺可還在呢！”
白落落一睜眼，便看見大廳裡站了好多人，有男有女，均是眼神莫測，相互耳語。
“不是我說，我身為白齊他親表姑，當年還借錢給他上美術學院，這遺產好歹得有我一份吧？”
“你要這麼說，那白齊他求學的時候在我家住了兩年，這賬得算算吧？”
“哼，一群土雞，那點遺產算什麼？這家裡的畫才是真寶貝！”
“都小聲點兒，老爺子還在呢！”
一群人開始激烈爭辭起來，白落落皺緊了眉，聽到某個關鍵詞後，她心臟猛跳起來，忽然拔腿朝某個房間跑去。
仍就是那個粉嫩的公主房。
白落落剛走到門口，便看見小落落穿著單薄的白色連衣裙，蜷縮著坐在房間的地板上，身側散落著無數的畫筆和顏料，在地上混合成臟兮兮的一團。
她頭發亂糟糟的，低垂著頭不知在看些什麼。
房間裡沒開燈，她獨自坐在昏暗的角落裡，身上的白衣像是發著光，周圍濃密的黑暗中，似乎有怪獸在虎視眈眈。
白落落微微恍惚了一下，想起在魔鏡中，她見過這副畫麵。
而房間的一角，爺爺佝僂著背，手裡拄著拐杖，正站在小落落的身側。這個經曆了喪子之痛的老人，此刻看起來格外的蒼老。
爺爺俯下身子，眼角彎起，勉強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落落，跟爺爺走吧。”
小落落僵直的身體終於動了動。
她下意識捏緊了右手的畫筆，筆尖朱紅的顏料滴落，砸在地板上，像是一滴濺落的鮮血。
她抬起眼眸，雙目空洞地望向老人：“走……？”
爺爺鼻翼抽動了下，眼角微紅：“彆怕，爺爺會照顧好你的。”
小落落茫然的看了老人幾秒鐘，像是終於明白過來似的，她緩慢地站起身體，左手緊握著畫筆，右手放在身前，似乎拿著什麼東西。
爺爺低頭看了眼，蒼老的眼睛裡，終於浮現些許悲傷：“落落，把它留下吧！我們重新開始，把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忘掉，好不好？”
小落落微微捏緊了手中的筆。
半晌，她終於遲緩的點點頭，右手動了動，將什麼東西擱在身前，慢吞吞地站起身來，祖孫倆相攜著往臥室門口而去。
白落落卻望著前方的地麵，呆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