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狼窩(2 / 2)

就像是災年裡的田鼠,是會被急了眼的人掏窩的。

她想出了一個法子,用熬過的藥渣換了旁人相助,陳鴻卻不答應,還覺得她是天真。

他卻不知道,她早就偷偷把他教的方子默寫了出來,交給了心善的藥婆。

後來陳鴻病倒,也是藥婆傳信,告訴他們縣衙新來的老爺盯上了這一院子的藥材,要把陳鴻當疫源燒了。

那天晚上,十七歲的秦四喜想了很久。

因為藥材陳列,他們院子裡連蟲鳴聲都沒有,靜夜之中隻有在床上昏睡不醒的陳鴻,偶爾發出幾聲囈語。

她可以趁夜跑了,去找自己的阿婆。

但是陳鴻會死。

陳鴻涼薄狠毒,自大狂妄,他該死嗎?

秦四喜抱著腦袋想到太陽都出來了,還是覺得他不該死。

這世上想要教訓人法子很多,死,是恨意的極致,也是手段的極致。

不想他死,秦四喜

就隻能帶著陳鴻逃走。

這一逃,就是整整五個月,她在山裡跟猴子搶果子跟兔子比腿腳,跟野狗比呲牙跟老虎大眼瞪小眼。

她隨身帶了斧頭和匕首,為了讓陳鴻不在她出去找藥找飯的時間被野獸吃了,她造了個樹屋把他吊了上去。

結果防住了豺狼沒防住猴子,她有天回去,看見一群猴子舉著陳鴻的衣袍帽子甚至褻褲興高采烈地走了,氣得陳鴻氣喘如牛,罵那些猴子罵得很難聽。

秦四喜見他光著身子張牙舞爪,倒是挺像隻猴子的。

就是毛少了點兒。

鬨過這麼一場,陳鴻的病更重了,秦四喜辛辛苦苦采來的藥,總覺得治頭牛也能治好,在他身上卻效用極微。

如此,一日日拖到了冬天,秦四喜已經在找地方給陳鴻挖墳坑了。

一場大雪過後,她去查看自己放在山裡的陷阱,回來的時候卻見陳鴻縮在爐灶前麵,灶上的鍋裡在煮著菜。

“怎麼,我不過是餓了,可不是在等你。”

話是這麼說,陳鴻舀了一碗湯給她。

細雪,炊煙,樹屋下麵的藥廬裡藥香陣陣……秦四喜想,這般也不錯,以後陳鴻死了,她也能稱他一聲亡夫,要是阿婆問起他們的過往,她就可以笑著說他在大雪天裡拖著身子給她做了湯。

做得一臉黑灰,滿頭碎雪。

還不到十八歲的秦四喜並不懂到底什麼是夫妻,她見過藥婆大娘照顧她的丈夫,見過貨郎打他的妻子,更小的時候她見過鄰家的姐姐坐在牛背上,頭上戴著一朵黃色的花,牽著牛的阿哥出門謀生,再也沒回來。

鄰家的姐姐哭哭啼啼,後來嫁去了鄰村,再回來的時候抱著一個孩子,穿著新的衣裳,頭上戴著一根銀色的簪子,腕子上戴了銀的鐲子,旁人都羨慕得很。

她也笑,隻是怎麼都沒有騎著牛那天笑得好看,哪怕她頭上的花不到晚上就蔫了。

至於爹娘這對夫妻,秦四喜記得娘給爹掏耳朵,娘坐在床上,爹把頭枕在娘的腿上。

這是她人生曲折過往裡,對於“夫妻”全部的所知。

端著那碗湯的時候,她覺得可以在自己的腦袋裡加上這一筆了。

她會跟阿婆說,她的亡夫還不錯,用這一幕,她應該能讓阿婆相信,她之前過得很好。

炭火快要熄滅的時候,秦四喜抽搐著倒在地上,疼到渾身打顫。

陳鴻用七種毒物製成了一種藥,想要以毒攻毒治好自己的病。

為了確認製成的藥不會讓人死,他用秦四喜試藥。

身上的冷汗幾乎要被凍成冰,秦四喜冷眼看著陳鴻小心捏著自己的寸關尺。

過了一夜,她沒死,躺在雪地裡,她冷眼看著陳鴻自己服下了那個藥。

藺無執嗑著瓜子問他:“第五鴻拿你試藥,那藥他吃了就好了?”

秦四喜點頭:“確實開始好轉。”

藺無執呸掉嘴裡的瓜子殼:“你就眼睜睜看他好了?要是我,打斷他兩條腿扔狗窩裡……”

“山林裡沒找到狗窩,我把他捆了扔進了狼窩。”

藺無執:“……”

徒手殺元嬰的青竹道院掌院有些震驚,她捏著瓜子,轉頭看向秦四喜。

慈悲又溫和的神垂著眼眸,一張怎麼看都是好人的臉說著和她氣質截然相反的話:“看他像個猴子一樣掙紮,我突然意識到了,他也不過如此。”

讓她無路可逃,對她非打即罵的陳鴻,也不過如此。

從她養父開始,他們一個接一個以為能掌控她的人生,就如同掌握一隻被關在籠子的四喜鳥。

她在那一刻懂了,她不僅是鳥,能飛,還有喙,有爪。

再小的再尋常的鳥,也該飛到山裡去。

它的喙和爪,是在保護它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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