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葉動(1 / 2)

正月初三,是山海鎮祭騎鵝娘娘的最後一天,深夜,吃飽喝足鬨夠了的人們端著自家的桌椅板凳、鍋碗瓢盆離開了被打掃乾淨的騎鵝娘娘廟,一盞盞的燈籠飄搖著各自歸了各自的家,隻留下了還未散儘的爆竹氣。

對著“騎鵝娘娘”的神像,三代武家女兒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拜了又拜。

即將接任下一任主祭的武桂心小聲說:

“滄海神君,騎鵝娘娘,您來了一趟也看到了,山海鎮好著呢,以後也是一樣,經商的安穩回家,打漁的不經風浪,種田的風調雨順……”

武粉桃在一旁慈愛地看著自己的女兒。

桂心性子跳脫,拜神的時候總是不肯按著阿婆和阿娘的路子來,從前武粉桃偶爾也會擔心她不敬神,現在卻釋然了。

她們的騎鵝娘娘,一直是她們的騎鵝娘娘。

白胖胖的鵝,酥爛爛的肉,甜滋滋的點心,熱鬨鬨的山海鎮——她笑容滿麵地鐘愛著的正是這些瑣碎。

“騎鵝娘娘,不管您在哪兒,願您事事順遂,步步如意。”

武粉桃一磕到地,比過往的幾十年都更加虔誠。

春芽一直跪在旁邊,阿婆磕她也磕,姨姨磕她也磕,阿娘磕了她還磕。

彆人是在向騎鵝娘娘禱告,她覺得騎鵝娘娘現在好忙啊,她在跟神鵝說悄悄話:

“神鵝你要保佑我天天上課不打瞌睡,讀書不犯困,寫字不手抖,我給你上供栗子糕好不好?”

神鵝可好哄啦!

春芽還討價還價:“要是我歲考能考第一,我給你上供三塊!要是我考不上,就隻有一塊啦!”

在各種各樣的祈願中,“騎鵝娘娘廟”徹底安靜了下來,隻有神像前的燈靜靜長明。

夜晚帶著涼意的微風裡,一片竹葉落在了地上。

穿著一身白衣的男子自竹葉中漸漸顯形,他環顧四周,輕輕皺起了眉頭。

他和秦四喜昔日的故居,怎麼就成了這麼一番模樣?

心知凡人境七百餘載已經是滄海桑田,男人還是不悅。

還是該尋人來問問。

正要打開靈識,男子突然停住了。

“天道對修真之人的桎梏竟然已經到了如此地步?”

他不過剛剛動念,就能感覺到自己的丹田與識海被不可阻攔的神異之力緊緊束縛,要是真的用靈識尋人,即使以他的修為,也會在瞬息間就會受到重創。

天道什麼時候有了這般本事?

抬頭看了一眼天,男人手中一片竹葉悄然顯現。

用法相替他承擔著天道的約束之力,男人緩步路過了正殿,向著廟外走去。

正殿外三丈長的通道牆壁上寫滿了字,不經意間,目光掃過其中的一行,他停了下來。

“秦娘子?”

四喜,從前也是被稱作秦娘子的。

想起了些許舊事,男人順著那一行字繼續看了下去。

這位秦娘子著實是個了不起之人,她遊走各地修建堤壩、挖通水渠,卻因為自己的長生而被人要求交出長生秘法,她被多方勢力追殺通緝,連原本的夥伴都有人背叛了她,甚至有人說她是妖魔。

縱使如此,她也沒有改換初心,安寧公主劉丹寧庇護了她,她就在劉丹寧的封地上替她規劃堤壩,修建水渠。

“百劫加身,其誌不移,這個叫秦綠柳的凡人女子若是身有靈根,此時怕也是個驚才絕豔的人物。凡人為她修廟立祠,也是應該。”

想起修真界眾人的狗苟蠅營,連四大宗門的掌門裡都混進了方問津和百裡覃那種貨色,男人搖了搖頭。

被那些人擾了心境,他無心再看下去,收回視線,他就大步走出了廟宇。

記憶中秦四喜鋪成的碎石台階被人換成了青條石,男人俯瞰了一眼山下仿佛和七百年前一樣又仿佛完全不同的山海鎮,在漸起的夜霧中輕聲一歎。

這些人怎會知道,七百多年前,這山上住的是一個愛說愛笑的女子,她的名字叫秦四喜。

轉身最後看一眼廟宇,男人在心裡想:四喜的故地被這樣的女子占了做祠堂,倒也不算埋沒。

下一瞬,他就呆住了。

“紅塵浮烈火,煉得百樣神。”

簡簡單單的楹聯,與這並不奢麗的廟祠正相配。

在與凡人秦四喜分彆的第七百七十一年,褚瀾之認出了這一手字。

重新走回到那幾麵牆的麵前,清越仙君終於知道了這些文辭樸拙的“故事”到底是什麼——是幾十年來他遍尋而不得的,屬於“秦四喜”的過往。

童年失怙,遭遇水患,被賣給了秦城父子。

從第一麵牆壁上看起,看到秦四喜的從前被毫不遮掩地記錄了下來,男人深吸了一口氣。

十五歲,她被轉賣給了一個叫陳鴻的男人。

這個男人教她讀書、教她學醫,也虐待她、辱罵她,用她試藥。

十八歲,陳鴻自曝自己是修真之人,離開了此界,秦四喜終於能夠去找自己的阿婆,找了一年卻隻找到了阿婆的死訊。

她遇到了一個叫左向臣的男人,與他相知相愛,卻因為山鬼綠腰和藤妖文柳而得知自己不過是遇到了又一個修真之人。

溫情背後,她的心念不由自己所控。

二十三歲,她劍斷青絲,借天道之力逼得她的第二任丈夫此生與她再不相見。

那之後的幾年間,她和綠腰文柳一起遍尋整個凡間的修真之人,若是修真之人尚算良善,就告訴被利用的凡人如何將他們驅逐,如果修真之人蠻橫無道、恣意妄為,就直接將他們斬殺。

不到兩年間,她們處置了十幾個到凡間“化劫”的修真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