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轉身,看向卓嫵君。
“這些書告訴我,我從沒做錯什麼,如此,我便可活著。”
山中三年,這是卓嫵君悟出的最大的道理。
女子有些驚訝,她拿起一本《天下水係粗注》,對她擺了下手:
“你細說說給我聽。”
語氣頤指氣使,姿態驕矜高傲,卻讓卓嫵君心中難以生厭。
她想了想,說:“我娘是進士之女,沒嫁人的時候也讀了不少書,可她成婚之後,最喜歡的事就是求神拜佛。”
雨聲漸起的輕霧就在廊下,拿著書,女子走過去直接坐下。
“來,坐著說。”
“我的乳母是我娘閨中時候的婢女,我就問她,為什麼我娘有事,寧肯問神,不問書中道理。我乳母說,因為女子不是靠道理活著的的,是靠命。”
這話,讓那個女子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卓嫵君笑著在離她三尺遠的地方坐下了。
“那時候我有司徒家的婚約在身,誌得意滿,姐妹欣羨,覺得我乳母說的不對,女子明明是靠道理活著的。後來我才明白,那是因為我命好,道理才是道理。”
“你的意思是,等司徒家想要悔婚,道理就不是道理了?”
卓嫵君隻笑,笑就是回答。
女子想了想,點點頭:
“這話不能說錯,那你為什麼又成了靠著道理活著?”
“因為我的命太慘了,如果信命,我三年前就死了,那還不如信道理,道理告訴我,我沒做錯事,不該死,得活著。”
卓嫵君回答得很簡單,讓女子笑了。
“卓娘子真是個直爽人。”
捏著那本《天下水係粗注》,女子微微抬頭,對她勾了勾手指。
“那我要是告訴你,我給你帶了兩條命來,你又如何選呢?”
濕冷的風吹過了卓嫵君的身上,她才察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在這個瞬間,她意識到了眼前的這個女子是誰。
她還能是誰呢?她又能是誰呢?
她在夜裡恨天恨地恨她,她在最難熬的時候罵天罵地罵她,她最痛苦的時候想把她司徒家上下綁在火堆上一起燒了。
有人生來已經擁有了一切,偏偏連她前半生最大的指望
都要奪走,她輕飄飄地隻是一踩,被踐踏到底的是她卓嫵君的一生!
此時,她就這般突兀地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給她帶來了兩條命。
“一條命呢,是司徒家的世子夫人,讓司徒堯娶你,這事兒不難,隻要你們成婚之後我再給你弄個誥命,我敢保證,這繁京無人再會提你我他,三人的過往。”
卓嫵君輕輕地吞了下口水。
如果是彆人說這個話,她當然不信。
可是長樂公主萬俟悠在她麵前說這個話,她是信的。
嫁給司徒堯,她有的是辦法和他相敬如賓,就算是心裡恨極了他和整個司徒家,她也能吞刀咽血活下去。
“敢問,另一條路是什麼???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她看向萬俟悠。
萬俟悠也看她。
“另一條路。”
從懷裡掏出了一封信,萬俟悠看著她。
“我在玉州辦了一間女學,女學的山長名叫羅絲絲,她說你於天下水文江河頗有研究,還做過各地的水注圖。”
薄薄的信紙,是卓嫵君在半年前寫給羅絲絲的,她隻是苦悶憂煩,才和自己少時的好友談起了些少年時的瑣碎。
現在,這封信落到了萬俟悠的手裡。
這才是她來找卓嫵君的原因。
“朝中勘測水文一事早就廢弛,欽天監和工部除了媚上之外就是內鬥,彆人不願意做的事,我想做,你來,我讓你當公主府的主簿,等你摸清楚了到底如何勘測水文,我讓你和羅絲絲一樣,收徒授課。”
雨好像更大了。
劈裡啪啦地落在了卓嫵君的心上。
“我隻是,隨父在外赴任之時,學過些皮毛。”
“能學了皮毛,能用了心思,已經比許多人強了。”
輕佻和驕矜的樣子淡了些,卻有了更懾人的氣勢,卓嫵君愣愣地看著麵前的女子。
她恨她,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她有另一條路可以走,嫁給了司徒堯……在世人眼裡,她就不是那一滴汙水。
可她,本來就不是汙水。
她本來就不該在這裡。
她從來沒做錯任何事。
“公主殿下,主簿隻是七品,換一個四品誥命,我有些虧。”
“要是你能在半年內通曉我我那的藏書和錄冊,我就讓你當公主府的府丞,六品。”
“公主殿下。”
卓嫵君站起身,彎下了腰。
“我……微臣……謝公主殿下。”
萬俟悠擺手:“你與其謝我,不如謝這些書,說到底,它們救了你。”
是麼?
細雨潤簷廊,遠處有人撐傘匆匆走來。
卓嫵君直起身。
看著坐在廊中的年輕女子,她忽然笑了。
什麼樣的公主,才會需要有人能頂替掉工部和欽天監?甚至不惜親自來尋她這一滴“汙水”?
“公主殿下。”
“嗯?”
“十年。”卓嫵君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為何會生出豪氣。
她突然有了一個新的法子能讓她的過往從汙穢到生輝。
“若女子可為官,十年後,我定會把司徒堯踩在腳下。”
隻要她站得夠高,就不會有人再將她當做三人中該被擦掉的那一個。
這也是書中的道理。
她還是想靠道理活著。
萬俟悠放下了手裡的書,抬頭看著這個連肚子都空空的女子。
“工部尚書?”
“定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