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母親(1 / 2)

數百年的劍修之路,宗染走得極順,雖然宗門上下都將她看作是“掌門嬌寵的小女兒”,讓她經常不自在,可她也知道自己的出身和天分已經是世人可望而不可得的。這一點自知讓她越發地努力,也越發寡言,因為除了姐姐之外,她無法向彆人訴說她的苦悶。

同樣是一日控劍千次,師兄師姐都覺得她不用和這般辛苦,計數的時候總是替她少數許多。

同樣是對劍訣,其他人麵對她的時候總是會突然笑笑,然後說:“小師妹可真厲害,師兄我自愧不如。”

隻留下宗染呆愣在原地,上一刻,她心中還默算著招式,下一刻,她好像贏了,其實是輸了。

同樣是入秘境曆練,旁人都可以單獨行動,唯獨她,身邊總有師兄師姐護著。

師兄師弟在三劍時獨力斬殺了金丹期的火祟鼠,會被師門上下誇讚,她獨力斬殺金丹後期的火祟鼠,旁人隻會怪她擅自行動。

他們說:“宗染師妹,你身份貴重,萬一有個好歹,你讓我如何跟師父和宗佑師兄交代?”

他們又說:“宗染師姐,你想要什麼天材地寶自然有師父和師兄為你張羅,何必跟我們來搶呢?”

他們還說:“師妹你要是真想一戰成名也不必躲開我們,那頭六角犀我們將它打傷,你來刺最後一劍就是了。”

曆練回了宗門,他爹還會說她任性妄為,不知顧全大局。

濟度齋的同門之間素來都親近,哪怕是修為相差了三四劍,在一起說說笑笑都是尋常事,唯獨她,根本無人敢與她親近。

宗門新進了師弟或者師妹,需要人去教,她去了一日,自覺教的不錯。

第二日再去,昨日還對她一臉崇拜的師弟和師妹就會紛紛避開,對她的態度也隻剩了恭敬。

因為她是掌門的女兒,因為她的姐姐和未婚夫在爭劍首,因為她似乎一直都有彆人可望不可即依仗。

同門看她,猶如看一個隨時會碎的瓷娃娃——她還真的聽見有人背地裡這般稱呼她。

苦悶到了極點,她跟自己的姐姐說:

“外人看濟度齋以為濟度齋裡是一門劍修,師兄他們看濟度齋,是一門劍修加我一個碰不得的瓷娃娃。”

宗易年歲比她大上許多,成就了七劍的劍修幾年都未必能回一次宗門,尤其宗易還要謀求煉成第八劍,更有說不完艱難在其中,聽見妹妹的抱怨就隻能摸摸她的發辮:

“萬言萬語,不如一劍。咱們的阿染早晚能讓同門都知道你的厲害。”

宗染看看自己的姐姐,“哼”了一聲,心裡好受了許多。

“世人之目,浮生之鏡,何嘗不是修行路上的壁障?阿染你定有破障一日。”

在回濟度齋的路上,宗染想起了姐姐說過的話,想起了自己數百年的過往。

她恍然。

那些與眾不同的疼愛和維護,那些讓她難安又難言的目光,那些將她與同門隔絕的,並不隻是她的身份,而

是有人刻意為之。

宗照山,她的父親和師父,他是故意的。

她、她姐姐、她們的娘親,他是一手在她們周圍建起了壁障的那個人。

過往穿心過,她的神思卻漸漸清明。

她飛了整整半月才回到宗門,等她落到了濟度齋山門內,所有人都看見了她頭頂盤旋的劫雲。

“宗染師妹,你要成劍了?!”

是成劍麼?

她的三寸劍骨本就是個天大的陰謀,害死了她的娘親,這劍修一道,她如何還能走下去?

劫雲翻滾,宗染進了劍閣。

在劍閣的最後一層,她看見了自己的父親宗照山。

“阿染,你不是和宗佑一起出去的?怎麼突然回來?”

“齋主,我第五劍將成,想請您賜我一件靈獸魂魄煉劍。”

她跪在地上,神色平靜。

聽見女兒要成就第五劍,宗照山的臉上並無什麼喜色:“你這般大張旗鼓帶著劫雲回來,就是想借著第五劍之事讓人忘了你殺害同門?”

劫雲驚動了申遠明幾位長老,他們知道了宗染要成第五劍都很是高興,勸宗照山以宗染的修行為重。

宗染其實意不在成劍,求到了她想要的靈物,她當即祭煉魂火,作勢要將它煉化。

那靈獸名為“啼音獸”,雖然是金丹靈獸,也並不能說十分稀奇,濟度齋裡用這種獸魂煉劍的人也有幾個。

宗染卻知道啼音獸還有一種鮮為人知的秘法——啼音獸一生啼鳴不休,唯有兩聲與眾不同,就是它初生和臨死時的哀鳴,一聲是喚母,一聲是尋子,數千年前有人用此獸的這一特性做了了法寶,專門用來替人尋找血親所在。

宗染就是要用這個法子引出她娘被鎖住的魂魄。

哀慟的啼鳴在劍閣外突然爆開,震人心神,宗染捧著獸魂,卻什麼都沒尋到。

深夜,宗照山走到她的麵前。

“阿染,你這不是煉化魂劍之法,你在做什麼?”

宗照山的手裡拎著一把漆黑的短劍,正是宗染想要找的“鎖念”。

那劍明明就在她麵前,她卻沒辦法引出她娘的靈念。

為什麼?!

“阿染……”

宗染抬頭,看向宗照山。

“爹,世上靈獸魂魄都可煉入劍中麼?”

“那是自然,隻要用了這煉魂之法,任何有靈之魂,皆可入劍。”

那人呢?

想到宗照山已經成就的九劍,宗染心神大動。

“阿染,你不過去了一趟凡人境,怎麼就變得如此不馴?又是殘害同門,又是讓阿佑與你退婚,現在又假稱要煉劍,從為父這裡騙取靈獸魂魄……”

說著,宗照山搖了搖頭,一副自己的女兒已經無可救藥的絕望。

宗染突然明白了,失去了和宗佑的婚約,在宗照山的眼裡,自己也沒有了最大的用處,她身上的這三寸劍骨,宗照山說不定也想

挖出來,再蘊養新的劍骨。

那把鎖念劍隻是在她頭上來一下,她就會像她娘那樣渾渾噩噩,直到某一日肉身毀去,人也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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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宗染笑了,隨著她的笑聲,天上的劫雲突然落下了一道驚雷,劈在了她的身前。

“劍修一道,終非我之道也……天地為證,同門為證,今日我宗染棄劍悖道,此生再不入濟度齋!”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她的身後出現了四把劍。

她叫它們分彆是“揮劍一千”、“劍訣兩篇”、“悟劍三省”、“禦劍四海”……無人在意的,屬於她這個“濟度齋小師妹”的勤奮、刻苦和渴望,都被她放在了自己的劍名裡。

都不重要了。

同門紛紛禦劍而來,宗染一抬手,讓他們看清了自己的第一把劍。

她成劍時十歲,比宗佑更早,可在彆人眼裡,他們說是因為她有個當了齋主的爹。

“揮劍一千次,我從六歲至今,除非在秘境苦戰,一日未曾停歇。”

不重要了。

“揮劍一千”在天雷的轟鳴聲中驟然碎開。

“背劍訣兩篇,劍閣劍訣七千四百九十三篇,我每日背兩篇,十年之後劍訣精通,才成第二劍。”

不重要了。

“劍訣兩篇”成了夜幕下的碎光。

連碎兩劍,宗染七竅流血,她知道,這些人的眼裡她瘋了。

那又如何呢?

他們笑她瘋癲無稽,她也笑他們自以為是。

“悟劍時自省,省出劍之因,用劍之意,仗劍之果……”她的口中漫出了血,五臟六腑的痛幾乎要撕碎了她,“我日日自省,今日才知,字字是錯。”

這些都不再重要。

“悟劍三省”閃過一道流光,飛到了天際,碎成了花,它本就是以花枝入劍,在碎劍的那一刻,它自由綻放了。

最後一劍。

宗染看向宗照山。

在他眼裡最在意的,就是劍骨吧。

“禦劍往四海,若是一開始的劍就是錯的,那就,去不了四海,隻能去,死路。”

說完,她的第四劍發出一道劍芒,打在了她的身上。

她同時毀掉了自己的劍,和劍骨。

它們都不重要了。

天上的劫雲散開了,因為這個渾身浴血的女子這一生都不可能再入劍道,更不可能煉劍。

月華照下,宗照山眉目陰沉:

“走火入魔!宗染,為父真是將你嬌慣壞了!”

就在他要揮劍之時,有人擋在了宗染的麵前。

“齋主,阿染她年輕氣盛,才犯下棄道大錯,我知道你身兼師、父兩責,愛之深責之切,可此時,她實在是受不住了。”

護住了宗染的人是戒律堂長老文說天。

宗染搖搖晃晃,也知道自己已經贏了一半,她帶著劫雲回來,就是要讓人知道她在門內,眾目睽睽之下,她越慘,濟度

齋的其他人就越要護著他。

剩下的,她要等到姐姐回來。

守備森嚴的戒律堂禁室在秘法和兩位長老的看護之下,明明無人能進才對,宗照山卻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宗染先是驚愕,而後又釋然。

她以為的濟度齋濟世度人秉持正道,卻都是假的,怎麼又能相信它真的如她以為的那般清正嚴明守規矩呢?

這個地方,明明已經爛透了。

在宗照山的劍要斬殺她的瞬間,一道青色的劍光緊緊束縛住了他。

宗照山古怪一笑:“原來這把‘何處去’是鎖在了我的靈念之中,果然是長生一族的秘劍。”

片刻後,那道劍光消失了。

宗照山不再要殺了宗染,可他拿出了“召命劍”,告訴宗染,不管她知道了什麼,她要是對旁人說起,召命劍就能立刻殺了她和她姐姐。

宗染的回答,是用最後的力氣掐碎了自己的喉管。

一日後,宗易趕回山門,替她受了三千刑劍,把她送去了青竹道院。

“你說,宗照山要殺你的時候,突然出現了一道青色的劍光?”

在青葦斷斷續續講述她當年過往的時候,宗衡不知不覺就坐在了青葦的頭上。

青葦點頭,宗衡從她的頭上滑落到了茶壺上。

宗衡看看目色赤紅的宗易,再看看清白著一張臉,仿佛此生都不會再哭或笑的青葦,輕輕一聲歎息。

“你們的娘親名叫長生棋,出身禁天絕地的長生一族,自從當年濟度齋的第三任劍首長生無濟死後,長生族人就再不與四洲修真者往來,他們的劍法也跟濟度齋很是不同。阿棋她雖然天生絕脈,身體無法吸納靈氣,在劍道上卻極有天賦,她以靈念入劍,這種劍,被長生一族稱作是秘劍。”

青葦看向了自己的姐姐。

娘親的桃花秘劍,她曾見過,姐姐也見過。

宗易的手放在自己的劍柄上,根本無法拿開,如此,她才能一點點消化了她心中的驚怒和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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