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 姑娘請披黃袍(十六)(1 / 2)

詠恩坊的孟宅前幾日有多麼冷清,在孟月池得官之後就有多麼熱鬨。

真所謂是“錦繡箱子塞巷道,綾羅袖子當牆圍”,幾乎要把詠恩坊的坊門都堵死,劉嬤嬤和從前程家的仆從忙得腳不沾地也隻能看著門口的送禮之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孟月池倒是不急不慢,跟裴文姬借了十個下人勉強應付著,又在家進宮覲見陛下的時候提起了此事。

看著小姑娘一臉的為難,萬俟玥哈哈大笑,直接讓蘭姑姑點了二十個女官去幫忙。

等孟月池走了,萬俟玥拍了拍桌子,笑著說:

“這小姑娘真是個聰明人,知道朕把她安排去了青州,繁京城裡的事兒她是一點也不想沾啊。”

萬俟玥這人秉性多疑,霸道驕橫,卻有一點好,凡是被她看中的人,隻要聽話,她便願意捧著寵著。

現在的吏部侍郎梅舸,她能從一個內廷女官捧成朝中重臣。

尉遲正,旁人說他粗鄙,從前不過是個家奴,她也願意把人捧成將軍。

那柳鉉徵,她為何現在如此厭憎?所謂的女臣複朝,明明是她父皇與她兩代皇恩,這些女舊臣卻一點都不念著他們的恩典,嘴裡念得都是明仁兩朝,裝什麼清高,不過是人心不足,念著從前女官半朝的年景罷了。

貪權結黨的伎倆,偏要說得那般清高,真是讓人大倒胃口。

孟月池,年紀小,膽氣高,在外有修羅手段,在她麵前卻知道收斂乖順,她如何不喜歡?

“蘭君,讓你手下的女官們都用些本事,彆讓人看輕了朕的名刀烈馬。”

“是。”

又過了片刻,萬俟玥將手裡把玩的一對黑白玉珠放到了一旁。

“把雪君叫來。”

“是,陛下。”

有了宮中女官的鼎力相助,孟宅各處不僅都妥妥當當,來往人情也都列的明明白白。

孟月池看著厚厚的禮單,再看著比禮單還厚的繁京官宦們的關係脈絡,突然有種回到了廬陵書院的錯覺。

“孟節度使,陛下將我等派來,也是為了讓您在這繁京走的更順暢些,這各家往來,門第姻親都是有道理在的。”

綾兒軟言勸她看看,孟月池翻了幾頁,抬眸看她,笑容真切:

“多謝。”

綾兒見她聽勸,便去幫忙將各家禮物歸置入檔,等她回來,也不過是過了半個時辰,就見孟娘子已經看起了青州的輿圖。

孟月池抬頭,說:

“已經都背下了,能將其中錯綜複雜之處都理順,綾女官用心了。”

背、背下了?!

孟月池可不止背下了,誰給了多少東西,是多是少,有什麼心思講究,她可是細細研究了一遍。

“青州百廢待興,我去赴任之前,怎麼也得多弄些銀錢和糧食帶過去。”

夜裡沐浴的時候她仰頭看著房梁上的裝飾。

程家的這個宅子耗費甚巨

,在細致之處美輪美奐,借景造景的心思那都是用錢堆起來的。

可如果能把它換了糧食,孟月池覺得自己會更高興。

糧食耕牛農具

水利道路賦稅

治病救災教化

全都要錢。

打了個哈欠,孟月池覺得自己的眼睛都快變成銅錢的模樣了。

“姑娘,彆在浴桶裡睡著,到榻上去,炭盆早就燒熱了,我給你擦頭發。”

“嗯。”

隔日就是中秋佳節,宮中賜宴,劉嬤嬤對著陛下禦賜的那些衣裳張羅了好一會兒,結果綾兒女官又帶著人浩浩蕩蕩來了,梳頭更衣描眉畫目。

“孟大人生的可真好。”

看著銅鏡裡的明豔之中帶著靈透的女子,綾兒很是得意。

“大人膚色生的白,要是點一些胭脂就更好看了,隻是那些女大人們都不愛用胭脂,孟大人您要如何?”

“為什麼女臣不愛用胭脂?”

這話卻有些不好答。

綾兒沉吟片刻,才說:“有些大人是覺得她們以才華示人,不該做以色侍人之事,另有些大人則是覺得宮宴上爭奇鬥豔的都是各家誥命,她既然為臣的男子不塗脂抹粉,她們自然也不必。大人你呢?”

孟月池看看銅鏡,又看看桌上的胭脂:

“你覺得我塗胭脂好看,是怎麼好看?是臉上更有豔麗模樣,能讓男人停睛駐足,還是更能顯我春風得意?”

綾兒想了想,笑了,將胭脂收了起來。

“大人今夜最得意之事是陛下的恩賞,何須在乎旁的?”

石榴紅的金絲鏤紋下裙,鬆綠色的提花大袖衫,因為孟月池頭發短,乾脆連假髻也沒用,隻簡單挽起來,外麵戴了一頂嵌了金麒麟的紗帽,露出一張被重新養白了的臉頰,眉目清雅,眸光盈盈。

進宮領宴是一件麻煩事,早早到了宮外,進宮門是要按照官職大小排隊的,進去之後又要排布座次,諸位大臣們還要寒暄問好。

孟月池比旁人幸運很多,被綾兒從另一處宮門帶了進去,到了一處偏殿。

裡麵已經坐了幾個人。

“言大人。”

一見到孟月池,言方應很是高興:

“孟……孟節度使!哈哈哈!娘子,這位就是你在家裡問起的孟節度使,如何?是不是與你所想大為不同?”

言方應身側站了一女子,身上一身簇新,頭上戴著金簪,正是言方應的妻子韋晴藍。

韋晴藍對著孟月池行了一禮:

“若非得了孟大人幾番提點相助,又有孟大人舍命守城之大恩大義,我夫婿難有今日。”

孟月池連忙攔住,沒讓這位二品誥命真的拜下去。

“已經得了夫人親手繡的袍帶,您再如此,下官受之有愧。”

在孟月池被授官之前,因她無拜會之意,隻有寥寥幾家上門送了東西,其中言方應府上的東西最是真心實意,除了米糧肉菜換

洗衣物和防治水土不服的丸藥之外,一條精美的袍帶讓孟月池很是喜歡,下麵是流水紋上麵是月亮陰晴變化圖,一看就是用心做的。

言方應為官清儉,在齊州的時候那靴子上都有補丁,韋晴藍還能將禮物置辦得如此精心,可見她治家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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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母親柳朝姝的緣故,孟月池對這等雖然沒有科舉但是能撐家立業的女子很是敬佩,見了韋晴藍,她也做足了禮數,看著竟然比對言方應還要恭敬些。

同甘共苦的夥伴與自己的妻子相談甚歡,兩人把自己給忘了——身處如此窘境,言方應隻能苦笑。

“娘子吃些栗子?”

“孟節度使可要喝茶?”

很好,還是沒人理他。

就在孟月池依靠自己從來穩當的言行博取了韋晴藍好感,還想讓她和自己母親相識的時候,偏殿門外突然安靜了下來。

她轉頭,看見禮部侍郎梅舸雙手攏在身前,含笑走了進來。

“今日有幸,得遇幾位大人。”

言方應起身,腳步往前一帶,就擋住了孟月池的半個身子。

梅舸能坐到今天這位置是把柳鉉徵踩了下去。

孟月池怎麼也算是柳家的小輩。

梅舸見他動作,勾唇輕笑,一張淨白的臉上有了幾分懶散模樣,言語倒是直白:

“孟節度使可願與本官去前麵走走?”

說完,她轉身就往殿外去了,竟是不在乎孟月池到底願不願意跟自己去。

孟月池對著言方應和韋晴藍輕輕點點頭,抬腳跟了出去。

“娘子,咱們得想想辦法,彆讓梅侍郎欺負了孟娘子。”

言方應一著急,把舊時的稱呼叫了出來。

韋晴藍看了一眼旁邊伺候的女官,才看向自己的夫君:

“夫君,孟小娘子這般和氣,宮裡不會有人欺負她的。”

言方應皺著眉,小聲說:

“娘子,我擔心的不是孟娘子。”

欺負了孟月池的人是什麼下場,他過去大半年可見了太多了!

韋晴藍:“……不至於。”

此處偏殿地勢略高,遙遙能看見山河池邊的熱鬨。

梅舸的手一直攏在袖子裡,明明是秋日,她身上穿著的織錦大衫有些厚實。

晚風從頸邊吹過,撩動著碎發,孟月池抬手略理了下。

“素手閻羅,到了繁京也隻能小心翼翼將手收著,孟小大人什麼都不敢碰的滋味可還好?”

聽見梅舸這麼說,孟月池略垂下了眼眸。

“若是身在書肆,不讓我碰那些有趣之書,我自然不好受,在繁京,倒是還好。”

這話有意思,說繁京諸多人事都不夠有趣了。

“你是薛重歲的小徒弟,於若菲曾跟著羅秋月讀書,羅秋月是薛重歲在勇毅學宮的徒孫,真論起來,今年四十多歲的大理寺少卿矮了你足足三輩。柳鉉徵的娘確實是女舊臣,可她苦讀書冊,請的都是男

夫子,真論起來,說什麼女舊臣之後,這些人的輩分也好、師門也好,都比你差了許多。”

梅舸的聲音很是動聽,不知哪裡有人在用琵琶錚錚試音,竟與她的音色很是相合。

“你跟在薛重歲身邊,定是聽了不少明仁兩朝女臣的風光舊事,那時候的女臣們都身在泥濘,不知前路,明宗讓她們讀書,讓她們科舉,讓她們入朝,對她們來說,每一點每一滴都是從男人的手裡奪過去的。你看看如今的這些所謂女舊臣,她們有誰敢從男人的手裡奪了權?柳鉉徵為何會開罪陛下?陛下讓她在六州之地重量田畝,她手下得用之人被豪強所害,她做了什麼?就因為那豪門中的女子也是女舊臣之後,她竟然就想輕拿輕放。”

梅舸轉身,看向一直默不作聲的小姑娘:

“你說,這樣的人,她有什麼資格做天下女臣之首?”

孟月池沒有說話。

此事她在廬陵的時候薛重歲與她說過,柳鉉徵對外果決,卻太過看重“女舊臣”三個字,不光是她,如今的於若菲她們也是如此。

女舊臣到底是什麼呢?

她們是舊日裡盛開過又被摧毀的花。

可盛開,隻是她們生長的一部分。

許多人,卻把盛開本身當做了目的。

薛重歲和她們不同,她更看重的種子。

孟月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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