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8 章 姑娘請披黃袍(二十四)(1 / 2)

玉衡二十六年,進了臘月,繁京比起前頭兩年看著要熱鬨不少。

糧道一通,南貨也進了繁京,新綢披身,絲羅成群,不少到了繁京避禍的世家也一掃前幾年的陰霾頹靡,搭起架子張燈結彩。

走在街市上,看著牛馬往來,竟讓人有了一種身在繁榮盛世的虛想。

“藍娘子,剛剛那亮緞子極美,你正好剛得了賞錢,怎麼不買下來做件新衣?”

幾個女子提著置辦的年貨穿行在南市,一個穿著淡粉羅裙的女子還對方才看見的緞子念念不忘。

雖說她們這些布衣書吏身無品階,不該穿緞子,可如今街上違製之人多了去了,也不差她們幾個。

隻可恨那緞子雖美,價錢卻高昂,前兩年因為屠勳之禍,繁京裡糧價漲了十倍,如今禍事已去,像她們這些之前三日裡隻能吃兩頓飽飯熬過來的人來說,還是不敢大肆花銷。

粉裙女子又偷偷看了身邊的穿著短袍和旋裙“藍娘子”一眼,“藍娘子”和她們不一樣,都是書吏,得的賞錢比她們多多了。

“那塊緞子不是我這等人該買的。”

名叫藍昭的女子這般說。

粉裙女子卻不太樂意,她是買不起,偏偏有人買得起又說這等話。

忽然聽見有人說繁京東門進了車駕,她立刻又有了精神:

“藍娘子,你可聽說了,東門進了節度使的車駕,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孟節度使來了繁京。”

藍昭停在一家賣風乾羊腿的鋪麵前麵,仔細打量,嘴裡說:“平盧節度使稱病,不會入京。”

她們這些不入流的書吏,隻要留心,打聽一些消息是很容易的。

“孟節度使不來繁京?”粉裙女子想了想,說,“也是,辛辛苦苦打了兩年,最後反倒讓張玄易和王懷義二人得了高官厚祿,換了我,我也不來。”

藍昭把目光從羊腿轉到了自己同伴的臉上:

“這等話不要亂說,臆測重臣對朝廷有怨懟之心,讓旁人聽見了,是會惹是非的。”

粉裙女子撇了撇嘴,氣哼哼地說:

“王懷義和張玄易不過是合謀奪下兩城,一個成了河東節度使,得了林珫的地盤,統管三州兵馬,一個成了右驍衛大將軍、禦史大夫,說是殺了十萬賊寇,哪裡還有十萬賊寇給他們,被他們燒死在山上的十萬人還不一定是什麼人呢。真正出力出了兩年的孟節度使,得了個左千牛大將軍還被奪了官……”

藍昭將選好的羊腿讓人包起來。

“罷了,我去我朋友處,你就在這繼續說吧。”

“哎?藍娘子?”

藍昭提著一條羊腿出了南市,轉了幾個彎兒進了擇善坊,偶爾抬頭看見了隔壁坊的一角樓宇,藍昭腳下頓了頓,才繼續往前走。

擇善坊旁邊的如玉坊在百多年前是官府所設教坊所在,明宗繼任後罪臣官眷不再被沒入教坊,而是查實罪狀之後按照從主治罪,正所謂是“男女同朝亦同罰”,可

惜扶正之亂之後教坊司又重設,如玉坊裡供女子們談談說地的“搖落星輝樓”被一把火燒毀,又在那兒建起了“軟玉香樓”。

搖落星輝樓有四層半高,是仁宗特意下旨“逾製”而成的,“軟玉坊”身為教坊自然不能逾製,卻偏偏將三層的樓蓋得比四層半還高出了一尺。

到了一處院門前,她敲了敲門才進去,卻沒聽著有人應門,略用力一推,門竟開了。

藍昭歎了一口氣,徑直提著羊腿進去了。

院子裡空落落的,唯有一株梅樹半死不活,藍昭繞過梅樹,再進了屋內,果然看見一個女子身上裹著件絲衣隻穿了肚兜躺在榻上酣睡。

兩個酒壇倒在地上,都是空的。

被酒臭氣熏了個倒仰,藍昭走到榻前,一把將女子從榻上拖了下來。

“梅漪羅,你若是想凍死,也不必在這屋內躺著。”

那女子癱在地上,藍昭提起一旁的茶壺,見裡麵都是冷水,索性直接潑在了女子的臉上。

女子這才幽幽轉醒,一見是她,先笑了:

“阿昭你來了?我還記得你要來,沒關大門!”

藍昭放下羊腿,一腳踹在她身上,用了七八分的力氣。

“你這左右都是些私娼之地,倘若進來的不是我,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嘿嘿,我每日醉生夢死,還真想知道死是什麼滋味兒。”

女子抬手抹了抹流到脖上的冷水,打了個哆嗦,掙紮了幾下才終於站起來。

“阿昭,你彆生氣。”

藍昭如何不生氣?

“漪羅,你不能這般下去了。”

“不這般,我哪般?跟你似的,去當個書吏,每日替那些男人寫公文,寫奏折,卻不能落了自己的名字?還是去成婚?旁人問我什麼出身門第?我就告訴他,我自小就是在教坊長大的?哈哈哈。”

梅漪羅擺手:“那還不如我現在,起碼夢裡的日子更好過些。”

藍昭的臉上沒有表情。

隔壁如玉坊裡那座高高的軟玉香樓,就是她們的出身。

因為這個出身,她們不能科舉,不能為官,更不願意嫁人。

離開那裡十年了,她們卻好像還是被困在了一座更大的軟玉香樓裡。

“梅漪羅,陛下之前下旨令平屠勳之禍有功的各節度使入京,平盧孟月池稱病。”

一聽見這句,剛剛還迷糊著雙眼的女子突然神色清明。

藍昭接著說:“今年平盧給內帑的鹽貢也停了。”

梅漪羅隨手用袖子擦了擦臉。

藍昭蹲在熄滅的火盆前麵,用火折子引燃了紙,小心地放了柴在上麵。

火苗舔著木柴,她又說:

“去年你就說陛下必定會找機會奪了孟月池的左將軍之位,數年內不會再讓她帶兵出征,今年年初你又說陛下想要孟月池給她賺銀子,不會輕易奪了平盧,你都說中了。現在你可有什麼想說的?”

著被點燃的木柴,梅漪羅深吸了一口氣。

“陛下的心思好猜,孟月池這位平盧節度使的心,我可猜不透……有意思。”

藍昭又把幾塊炭放在了木柴上,才轉頭看向了梅漪羅。

“你既然覺得有意思,就跟我一起去平盧吧。”

梅漪羅有些訝然:“你要去平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