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位於九陵界極西之地,除了有被稱作“魔穀”的繁淵,這裡更多的是各種不同的秘境,萬年或者更久之前的九陵界修士將自己的洞府或陵墓建在此處,萬年後,他們已經死去,卻給後輩留下遺澤與傳說。
每次秘境開啟,對於很多修士來說都是逆天改命的機緣。
西洲最大的山名叫錢來山,錢來山下有一座小城叫“錢來城”,每逢有名的秘境開啟,這裡都和南洲的大城一般熱鬨。
今年恰好是個“大年”,不僅有十年一次限製金丹境以下修為能進的炎火秘境開啟,還有六十年一次化神境以下修為能進的神龍秘境,又有傳聞說錢來山北靈氣有異動,多半是有新的秘境。
錢來城從去年年底開始就被各洲湧來的修士擠得滿滿當當。
北洲的獸皮、南洲的漁獲、東洲的靈草……在這小城裡都能買到。
當然,這裡也少不了各種關於秘境的傳說以及各種秘境裡特產的寶貝。
比如蘊華秘境特產的晴雨蘑菇,平時是小小巧巧的白蘑菇,一旦要下雨,就會變成比傘還大的蘑菇。
“這位道友,我看你修為不高,用這蘑菇正好,還剩了靈力,五塊下品靈石一棵,您離了我這兒彆人都得收您個十塊八塊靈石的,這也就是在西洲了,南洲、東洲,聚財樓裡你去問,廣源樓裡你去找,這都是找都找不見的寶貝。”
西洲比旁處要乾熱許多,還是二月天呢,太陽熱辣辣的照下來,小攤子的攤主在頭上隨意包了塊布遮陽,一張嘴說得唾沫橫飛。
他對麵的賣家穿著簡簡單單的棉紗衣裳,渾身上下也沒看見什麼護身的法器,也不像是揣了很多靈石的樣子,攤主還是不想放過這筆生意。
畢竟西洲常年又熱又旱,晴雨蘑菇根本用不上,也隻有趁著這個時候賣給外麵來的傻子。
“可我下雨天為什麼要舉著蘑菇?”
聽見客人的疑惑,攤主笑著說:
“這位道友,下雨天您總不能淋雨吧?一張避雨符一塊靈石,一件驅雨的法器少說也得十塊靈石,用靈氣凝罩子更廢靈力,不知道得吃多少補靈丹呢……這個晴雨蘑菇,平時不占地方,下雨才變大,我隻要您五塊下品靈石,真的不多。”
“我可以站在屋簷下躲雨啊。”
攤主:“……”
難不成這是個真傻子?
見對方沒有回答,客人站了起來。
他的腳上隻穿了一雙草鞋,磨得隻剩二分新,攤主這才看出這人生得瘦瘦高高。
“倒是有副好相貌,可惜了,腦子不靈性。”
攤主在心裡嘖嘖可惜,就看見那位“客人”摸著肚子繼續往前走。
在錢來城裡常年擺攤都是耳聰目明的人精,此時周圍一些攤販也都看出來這位“客人”好像不怎麼聰明的樣子,有人就索性不再招攬他,也有人特意迎了上去。
“這位道友,要不要看看我這兒的飛梭?雖然舊了些,價格
也便宜,二十下品靈石。”
一個鬢角上紮著小辮兒頭上裹著頭巾的男人攔在了路上。
其他人都沒吭聲。
錢來城裡魚龍混雜,騙子比好人多,有人“宰羊”的生意要開張了,他們都假裝沒看見。
被攔住的瘦高男人看看那個魚型的飛梭,搖頭說:
“你這個是鐵的,不能吃。”
“道友!我這可是飛梭!五塊中品靈石就能讓你飛到東洲去,中間都不帶停的,要不是我急著攢錢回家,我才不賣呢!不信你看看,這可是真的好東西。”
說話間,小辮兒男人就要把東西往對方手裡塞。
可他一抓,沒把對方的手抓起來。
再一抓,還沒抓起來。
男人用過於純真的目光看著他,見他還要抓第二次,就把手背到了身後:
“你彆扒拉我。”
正在爭執間,另有一人快步走了過來:
“小六,你怎麼跑這兒來了?我不是讓你在前麵等我麼?”
被稱作“小六”的男人轉頭,對走來的那人說:
“我餓了,那個蘑菇下雨才能變大,現在不能吃。”
他指著剛剛那個攤子上的晴雨菇。
已經幾十年了,被困在微生輿身體裡的褚瀾之每次看見陸小六用自己的身體做這種幼稚之事,還會覺得眼前一黑。
“我帶你去吃飯,走吧。”
陸小六“哦”了一聲,跟在褚瀾之的後麵。
那個鬢角上綁了小辮兒的騙子還想繼續碰瓷,突然覺得自己渾身都不能動了。
待兩人走遠,他忽然看見自己手裡用來碰瓷騙錢的“假飛梭”漸漸消融,在他的慘叫聲裡消融出來的玄鐵液把他的手裹成了一團。
“我跟你說過,這西洲到處都是居心叵測之人,你決不能接彆人的東西。”
教訓了那個騙子,褚瀾之沒忘記教訓陸小六。
陸小六立刻說:“我沒接,他扒拉我手。”
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扒拉”這種凡人境俗語,對於褚瀾之來說又是另一種痛苦。
他無聲一歎,說:
“不接就對了,以後也要記住。”
“哦……我要吃烤肉。”
“你昨天吃了烤肉。”
“昨天吃了烤肉今天就不能吃嗎?你剛剛還喘氣了,怎麼現在還喘。”
褚瀾之:“……”
這家烤肉攤子用的方子據說是從北洲戲夢仙都傳出來的,確實比彆家都好吃,生意也好。
好在現在不是飯點兒,褚瀾之帶著陸小六在角落裡坐下,先點了二十根肉串。
陸小六霸占了他這個大乘圓滿的軀殼,卻不怎麼會用靈力,他也不是真的笨,而是不想學。
這些年裡他親力親為教他,但凡換個人,他都能一口氣把人從練氣拔到元嬰!這陸小六呢?一身的靈力,全用來吃飯了!
要不是他和乾元法境
裡的同門護著,他這軀殼怕是要死幾百次了。
陸小六坐在食肆裡也不老實,看看左邊,看看右邊,看鄰座一個人耳朵上爬了條蛇,他端詳了一會兒又趕緊縮回了脖子。
然後,他看向了用著微生輿身體的褚瀾之。
“小八,你辦完事兒了,咱們就回去繼續挖洞吧。”
小八……
頭頂“欠債六鬥八升”的褚瀾之深吸了一口氣:
“我是不是說過在外麵不準這麼稱呼我?”
陸小六認真聞著肉香味兒,說:
“你說的話太多了,我哪能都記住啊。再說了,你的頭上有六有八,我不叫你小八,還能叫你小六嗎?我才是小六。”
這傻子隻有在回嘴的時候能顯出幾分靈巧!
還不如一直傻呢!
褚瀾之從儲物袋裡取了一個藥瓶出來,從裡麵倒出來兩顆藥丸子。
“先吃了。”
陸小六看看藥丸,還是接過來吃了。
褚瀾之這才鬆了一口氣。
能哄著傻子吃下溫養經脈的藥,倒也能讓他的辛苦不白費。
二十串油香冒泡的烤肉被端了上來,陸小六一邊吃一邊被燙得呲牙。
褚瀾之看著,隻能也拿起一串肉慢慢吃。
“一會兒再買點烤肉帶走,咱們還是回山上去。”
“嗯,好,咱們回去繼續挖月池出來!”
陸小六高高興興。
褚瀾之卻神色莫名。
他剛剛去見了乾元法境的弟子,已經知道了凡人境結界被凡人轟出了裂隙,凡人境外金光流溢,功德之力翻滾,想來四喜也已經從凡人境出來了。
回到修真界之後的二十多年裡,褚瀾之一直在等秦四喜,他如今這局麵九陵界無人可救,最大的希望就是借助秦四喜的神力能讓他的魂魄回到身體裡。
可此時,他又有些猶豫。
他已經知道了陸小六是他吞下情種之後的情愛執念,情種,是南洲天河與黃泉交接之處一棵情花樹產的種子,數百年裡也不過隻能得一枚。
世人都知道情種能幫助人渡過情劫,卻不知道情種本身就是讓人去應情劫之物。
讓無情者動情,讓動情人離情,這才是情種。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留在情種上的執念竟然這般深重,竟然能在他的身體裡把微生輿的魂魄壓製得毫無還手之力。
褚瀾之微微低頭,臉上露出了苦笑。
說到底,他也是自作孽。
第一次入凡人境之時,他沒能還債,究其根由,他認為是那一世的杜行舟並沒有真正愛上萬俟悠。
於是,這次在進入凡人境之前,他找出了這枚情種,交給了自己的門下弟子,讓他們尋機將這枚情種送到他在凡人境的托身麵前。
這顆情種裡有他當年對秦四喜的執念,自然會牽引著他再次愛上秦四喜入凡人境之後的身份。
他猜到了這個開始
,卻不曾料到後續。
他托身成的陸寒城愛上了孟月池,可在陸寒城的心裡,他的才華抱負都更勝過男女情愛。
反倒是他藏在情種裡的執念,趁著陸寒城腦袋受傷,占據了陸寒城的身體。
呆呆傻傻的陸小六,一點點得到了孟月池的偏愛。
不僅陸寒城嫉妒陸小六,他褚瀾之又何嘗不嫉妒?
現在陸小六離開了凡人境,還主導著他的軀殼,他能讓秦四喜見到這樣的陸小六麼?
褚瀾之自己都不清楚,他是更害怕讓秦四喜知道自己當年服下過情種,又將情種剝離自身,還是更害怕看見秦四喜和孟月池一樣對陸小六偏愛。
在他思索的時候,陸小六已經啃完了所有的肉串,眼巴巴看著褚瀾之手裡那剩下的半串。
褚瀾之不能忍受自己的身體吃彆人吃剩下的,就算這個彆人是“他自己”也不行,又點了五十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