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2 / 2)

“嗬。”沈熙淡嘲,“原來君臣多年,陛下一直覺得臣是趨炎附勢之流?”

“你不是嗎?”商姒回視他,淡淡道:“兩年前,若非是你暗中告密,我不會被王贇軟禁四日,險些活活餓死;一年前,我欲殺王贇,事情敗露之後,你主動說出大臣名單,害了他們的性命。”

沈熙笑意漸無,捏著杯子的手微微收緊。

商姒道:“你是王贇的人,這些年我一直想不通,令尊廷尉沈大人乃是清廉正直之人,你卻偏偏要向王贇低頭,究竟是圖什麼?權勢?”

沈熙霍然起身,手上瓷杯被猛地擲落,一聲清脆巨響,上好的玉瓷化為碎片,茶水順著泥土汩汩滲入地底。

沈熙氣極反笑,雙眸浮上一層薄怒,一字一句咬牙道:“原來陛下將一樁樁事情都放在心底,臣倒是沒有料到陛下這麼記仇。”

“我放在心底,但可悲的是我不能拿你怎麼樣。”商姒雙手撐上桌麵,看著他道:“沈卿雲,你現在要做什麼,直說罷。”

這麼多年,她和沈熙相看兩厭,但沈熙偏偏是她的伴讀,她反抗不了,隻能與他朝夕相處。

她若是沈熙,此刻應當多將她關一會兒,等到遲聿徹底暴怒之時,再將她交出去,冷眼看著她倒黴。

沈熙卻一言不發,忽然拂袖而去。

商姒冷淡回頭,待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才直起身子,慢慢地坐了下來。

沈熙一路腳下如風,快速穿過長廊,身後的小廝連忙追了上來,“公子公子”地喚個不停,又急急道:“那公主既然這般不識好歹,公子打算什麼時候將她交出去?唉,這留在府裡也不是辦法啊,如今外麵人心惶惶的,若是世子的人又查抄過來,那可就是掉腦袋的大麻煩……公子您說話啊……”

沈熙腳步猛地一頓,冷冷道:“我何時說要將她交出去?”

“啊?”這回換成是小廝愣了。

沈熙深吸一口氣,隻覺得太陽穴突突地疼,右手狠狠一攥,惱怒道:“我要是想把她交出去,直接捉了綁去宮裡便可,又何須帶她回來!”

那小廝恍然大悟,連忙賠笑道:“是小的想茬了,公子息怒,小的這就去安排人好好照顧公主。 ”說著也不等沈熙發火,趕緊溜之大吉了。

正值多事之秋,沈熙出門一趟,再回來時,便聽見下人傳來消息,說是商姒翻牆想跑,翻牆不成被府中侍衛發現,立刻被人從牆頭給捉了下來。

沈熙臉色黑如鍋底,商姒背靠著牆,警惕地望著他,冷冷道:“你既然打算把我交出去,如今便休得動我 ,我倒是真不明白,為什麼你要將我這個麻煩帶回來。”

“為什麼?”沈熙一步步靠近商姒,猛地伸手撐在她耳側,身子微微壓低了,兩人目光相對,近在咫尺,沈熙眼底有火光跳躍著,嗓音沉冷,慢慢道:“因為我大發慈悲,打算幫你一把,隻是陛下始終胡亂揣測我的意圖,實在可恨可惱。”

她被他困在方寸之間,呼吸漸沉,抬眼回視著他。

沈熙道:“遲聿手下兵馬將長安翻了個底朝天,所有人的屋子,無論百姓還是官員,悉數被搜查,包括沈府。而有些官員因為搜查,已經被抓到了一些把柄,劉尚書今日午時被抄家問罪,我爹也被關在牢中,至今未被放出,我現在將你藏在此處,於我又有什麼好處?”

不料事情遠比她想的還要糟糕,商姒心頭微驚。

沈熙何其了解她,看她這般神情,便已知她在想什麼,又故意挖苦道:“怎麼,陛下現在很內疚?陛下在那人懷中婉轉承歡之時,殊不知多少舊臣死於屠刀之下!上千口人,有罪責之人不過一成,老弱婦孺皆是無辜之人,卻無一人獨善其身,就連尚書令陸大人,也深陷地牢,命懸一線。”

商姒臉色微白,閉了閉眼。

沈熙微有慍怒,語氣不由得加重,“所以,陛下當真能忍在那人跟前乖巧柔順,婉轉討好?就這般喪失顏麵,實在令臣失望。”

他看她臉色越來越蒼白,整個人搖搖欲墜,神色微緩,又緩了語氣道:“陛下就此走了罷,走得越遠越好,長安城的事情,陛下再也不必去管。”

商姒僵硬地站在那裡,眼睛發紅,胸口疼痛不已,手攥著裙擺,越攥越緊,連指甲斷裂在掌心也仿佛感覺不到。

不去管?她當然也想不管。

她身下的這個帝位,本就是彆人硬塞給她的。

去他娘的江山!

欲加之責,又為何非要她擔著!

她那薄情父母對她不顧死活,她又為何要去苦守商氏的天下!

她從頭到尾,不曾作惡,不曾釀成這一切,又憑什麼要為這一切負責?!

商姒胸口劇烈起伏,雙眼發燙,身子無端有些抖。

可是,她又想起被人按倒在地的陸含之,滿身鮮血的姣月,還有被抄家問罪的劉大人……

他們亦是無辜之人,也不過是對天子忠心耿耿,隻忠於她一人,才落得這樣的下場。

商姒咬緊下唇,一時沉默許久,眼底染上一層黯然。

此刻再讓她走,她卻又走不下去了。

可她又能如何?

她又能怎麼辦……普天之下,能與遲聿抗衡之人少之又少,她淪落至此,連自保都困難。

她呼吸微緊,臉色在短短幾瞬之中急遽變幻,睫毛在顫抖著,側臉仿佛一觸即碎。

沈熙看了她半晌,才道:“我去準備馬車,以運送貨物為由,命人暗送你出城,今夜便出發。沈府呆不了多久,二次搜查已經開始,很快就會輪到沈府。”

商姒閉眼道:“好。”

沈熙微微緩了一口氣,伸手欲拍她的肩,手在半空微微一頓,又放了下來,他柔聲道:“好好保重。”說完,深深地看了她好幾眼,才慢慢走了。

商姒等他一走,才驀地睜眼,又看了看那高高的圍牆。

她暗暗一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