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前世篇(1 / 2)

九千歲[重生] 繡生 7712 字 4個月前

殷承玉是被冷醒的,寒意像寒冬臘月的水一樣包裹著他,順著骨頭縫侵入四肢百骸,身體裡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一般。

自重生之後,他便沒有再體會過這樣的寒冷。

身體習慣性地往後靠想要尋找熱源,但卻落了空,一瞬間的失重感襲來,昏昏沉沉的人終於掙紮著清醒過來。

入目先是黑黢黢的屋頂,並不是熟悉的寢殿。

眼皮異於尋常的沉重,身體也變得笨拙不聽使喚,殷承玉看著視線內簡陋且陌生的環境,腦海中一瞬間閃過了許多猜測。

壓下心底叢生的波瀾,他不動聲色地轉動眼珠觀察,同時竭力調動四肢。

身體外部並沒有任何束縛,他努力片刻,動作從一開始的沉重滯澀逐漸變得輕盈,終於順利坐起了身。

視野不再受限,殷承玉轉頭打量起四周的環境,根據窗戶外層疊的屋角飛簷,確認自己還在宮裡。

隻是這屋子陳設異常簡陋,床鋪也是六人連鋪,看起來有些像是下頭低等內侍居住的配房。

自己怎麼會在這裡醒來?

他記得自己原本是批折子批乏了打個盹,結果再睜眼時就莫名到了這裡。

心底疑惑一個接著一個,殷承玉適應了身體之後,便想離開。隻是走到門口時,卻發現無論如何也邁不動步子——他出不了這道門,就像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鎖在了屋裡。

嘗試幾次之後,殷承玉終於作罷,隻能轉而打量起屋內陳設。

他醒來時是在最靠裡的床鋪,床頭邊擺著陳舊的木櫃,應是放衣物之用。他想打開櫃子找找線索,卻發現手掌毫無障礙般直接穿過了櫃子。

這異狀驚住了殷承玉,他看著穿透衣櫃的手臂,沉默片刻,重新在床鋪上坐下。

就在他沉思時,屋外傳來隱約人聲。

接著便有幾個穿著灰色太監服飾的小太監端著盆結伴走了進來,沒人瞧見坐在裡側床鋪上的殷承玉。殷承玉心中已有所猜測,這會兒倒是並不驚訝,隻是挨個打量著他們。

直到最後一個瘦高的身影走進來時,他才霍然起身,失聲喊了一聲“薛恕”。

薛恕看不見他,並未給與回應。

震驚過後,殷承玉才驚覺麵前的薛恕有些許陌生。

麵容尚有些許青澀,瞧著也就十六七歲的模樣,寡言陰鬱,穿著與其他人一樣的低等太監服飾,隻是從始至終,他沒有理會屋裡其他人,而其他人也沒有主動和他說話。

這時外頭天色已經黑了,薛恕將洗漱的銅盆放在床底下,便翻身上了床。

狹窄的連鋪木板上隻鋪了層薄薄的褥子,蓋的被子也就略厚一些,大約是怕冷,薛恕連衣裳都沒有脫,直接合衣就睡了。

殷承玉坐在床榻內側,打量著這張熟悉又陌生的麵孔,心裡隱約有了猜測。

重生之後他提前找到了薛恕,薛恕並未淨身。但眼前差不多年紀的薛恕際遇明顯不同,著太監服住在配房,顯然是淨過身了。

倒有些像是他被幽禁皇陵的那一世。

當年他自皇陵回宮時,薛恕已是權傾朝野的九千歲,他未曾有機會見到對方剛入宮的模樣,更沒能從旁人口中打聽到太多他的過往。

殷承玉低垂眼眸,目光在他略帶青色的麵孔逡巡。

指尖虛虛在他唇上點了點,無聲彎了唇:堂堂九千歲,竟也有這樣落魄的時候。

……

低等的宮人通常天不亮就要起了。

殷承玉聽見動靜後睜開眼,薛恕已經整理好床鋪,隨其他太監出門當值。殷承玉沒有抱太多希望地跟在他身側,卻在邁過門檻時,發現那道阻攔著他的無形屏障消失了。

他跟在薛恕身側出了配房。

根據布局認出了這大約是西六所的範圍,又從其他人的話語中得知,如今薛恕隻是直殿監一個不起眼的灑掃小太監。

小太監們被頂頭的大太監分配了打掃的地界後,便領了笤帚等工具,各自散去乾活。

薛恕分到的差事是擦洗廊柱。

看到薛恕提著木桶去井中打水時,殷承玉就皺起了眉。眼下正值冬日,井水冰涼刺骨。薛恕將抹布浸入水桶,打濕再擰乾,然後仔仔細細地擦拭廊柱。那雙骨節修長有力的手被凍得通紅,手指處還生了通紅腫脹的凍瘡。

但他卻仿佛不覺得寒冷疼痛般,一絲不苟重複著枯燥的動作,將廊柱上的浮灰擦拭乾淨。

不遠處其他宮人說笑偷懶,他卻從不參與其中,隻沉默地乾活,像離群索居的孤獸。

重來一世的薛恕性子自然也獨,但那是孤狼身處羊群的格格不入,即便落魄時,他骨子裡也藏著絲冷傲。殷承玉還記得當初命人將他綁入東宮時,他跪在地上,眼神卻像狼崽子。

而眼前的少年,更像被拔了爪牙、遭受馴養卻並不肯屈服的狼崽,陰鬱落魄,被羊群排擠在外。

或許他未必願意融入羊群,隻是殷承玉看著他形單影隻陰鬱沉寂時,心口忍不住泛起酸澀。

這便是他未曾參與的過往。

殷承玉站在他身側,手心輕輕覆上他凍得通紅的手背。

*

這樣詭異的狀態持續了兩個月。

這兩個月裡,殷承玉從旁人的話語中弄清了大致的年月。

這一年是隆豐十八年,他剛醒來那會兒是冬月,距離殷家卷入貪墨案被抄,皇後受驚難產身亡,他失德被廢、幽禁皇陵已經有數月之久。

距離薛恕淨身入宮,也已有一年。

殷承玉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回到了這一世,甚至還是以這樣奇異的狀態。嘗試過中中辦法發現自己除了待在醒來的配房裡,便無法離開薛恕十步距離後,他便不再做徒勞掙紮,隻靜靜陪在薛恕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