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發的深沉,煉度師行會也被罩在了一層霧氣中。
餘缺從行會中撞出,瞧見那依舊停在行會門前的馬車,微微鬆了口氣。
還好,馬車夫沒走。
否則的話,夜裡不好搭車,他自行前往縣學,為了趕時間,必定會消耗不少的氣力精神。
哐當一聲,餘缺毫不遲疑就縱身上了馬車。
那車夫一瞧見他上來,身後也沒有旁人,無須餘缺吩咐,便猛地揮動鬼鞭,吆喝道:
“小少爺,坐好咯!”
馬嘶聲響起,鸞鈴晃動,車輪當即碾過石板,朝著深沉的霧氣撞去。
餘缺聽見車夫的稱呼,他緊繃的臉色上出現了緩和之色,笑道:
“大哥說笑了,在下哪算是什麼少爺,若真是少爺,怎會出現今日這等麻煩事。”
馬車夫沒有回話,憨厚的笑了笑。
餘缺坐在車上,主動道:“今夜多謝大哥了,在下姓餘,單名一個‘缺’字,敢問大哥的姓名?”
“啊!你都不姓伏啊。”馬車夫當即訝了一聲。
此人見餘缺有禮有貌的,和之前的凶殘的模樣截然不同,他嘴裡終於不再發乾,有了點唾沫,於是略微的遲疑後,笑嗬嗬的說:
“可擔不起大哥二字,俺不過是在街頭上討生活的,旁人都喚我‘馬仔兒’。”
兩人寒暄著,餘缺細細一問,才發現此人竟然和他一般,也是幼年失怙,從小就被迫寄養在彆人的家裡。
隻是對方的運氣不似餘缺一般好,這人所寄身的親戚一般,因此年不滿十歲,就已經上街討生活,也是外號中“兒”字的由來。
不多時,鬼車行駛到了縣學附近。
今日的縣學雖然是夜晚,但可謂是車水馬龍,一輛輛馬車排隊而行,一行行行人摩肩擦踵。
街麵上還不斷的響起吆喝聲,有賣糖人的、有賣炒栗子的、有賣花生什錦乾果的、有賣餛飩包子的……個個口中呼氣、熱氣騰騰,鮮活熱鬨。
附近的人家、商戶,趁著今夜縣考人多,都前來做生意了。
馬仔兒將鬼車趕入了一處犄角,此地距離縣考的大門僅有兩三百步遠,但又不至於擠進擁堵的人群中。
他喝住馬匹,晃著腦袋,得意洋洋道:“雖然沒有考過一次縣考,但是俺來這六七回了,就愛送你們這些學子,輕車熟路!”
和剛開始的沉默不同,兩人熟悉後,對方顯得頗是熱情,又指著縣學大門:
“咯!從這兒擦著邊兒進去,路上擺攤的最多,湯麵包子點心,肉乾肘子火腿,全都齊活!挑些愛吃的吃點,不過可彆多吃,小心吐在考場上。”
“多謝馬哥!”
餘缺起身見禮,他不再耽擱,蹬蹬的下車,朝著縣考走去。
忽地,馬仔兒還從車裡麵探出身子,夠著腦袋大喊:
“小兄弟,加把勁啊!今晚我就在這裡等你,天明才散。”
聽見身後的喊話聲,餘缺行走在冷風中,頓覺身子微暖。
他側過身子,朝著對方拱了拱手,然後才沒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不多時。
餘缺擠過一堆前來送考的人,終於走至縣學的大門。
門口的衙役們再三檢查了他手中的文書後,大手一揮,開柵放人。
又是一群黑壓壓的人頭,出現在餘缺的眼中。
咋一眼看過去,此地人山人海的,數不清具體人數,但起碼也過千。
在衙役的驅使下,眾人大致按照籍貫所在,一條街道一條街道的紮堆在一塊兒。
餘缺也很快就混入了有幾張熟臉在的人群中。
他剛一來此,周圍便有數道目光看過來,口中都低聲細語,指指點點的。
餘缺視若無睹,自行找了個角落站著,微闔雙眼,調整狀態。
但是他不理睬旁人,旁人主動找上門來,開口就道:
“你就是那個外姓子,餘缺?”
隻見一個錦袍少年,披著狐裘鬥篷,麵白唇紅,臉頰微尖,正一臉驕矜的看著他。
對方身旁還跟了兩個同伴,顯然以其為主。
餘缺平靜的睜開眼,直視此人。
錦袍少年的眉頭頓時皺起。
對方伸出手指,指著餘缺,喝道:“你這眼神,我不喜歡。但看在你那所謂縣考種子的名頭上,可以過來,站到我身旁。”
餘缺環顧左右,立刻發現此人周身的麵孔都是眼熟,知曉了此人的身份。
這人正是那族長伏金的第三子、尤氏的寶貝兒子,伏靈!
麵對此人的自以為是,餘缺的臉上不僅沒有動怒,反而露出了怪異之色,他的目光在左右伏氏族人們的臉上一一掃過。
近半的伏氏族人們,麵色都晦暗、眼神也閃爍,他們望著餘缺,不敢說話,低頭不語。
“看來伏氏宗族有人交代過這群考生,讓他們不得泄露了尤氏之事。”餘缺心間了然。
他思忖了一番,倒也沒有想要主動透露此事,省得這伏靈年輕氣盛,在考場上給他弄出什麼亂子。
於是餘缺朝著對方拱了拱手,出聲道:“不必了。”
不等對方有所反應,他的身子一閃,又晃入了人群中,避而不見。
麵對餘
缺的無視,伏靈臉色慍怒,當即罵了句:
“不識抬舉的家生子!”
這人顧看著左右,自語道:“此人跋扈,我等不必理會他,且看他自生自滅就行。”
隻是此人殊不知,他在說這番話時,四周族人們看待他的眼神,多多少少都帶有譏諷、戲謔,以及憐憫。
餘缺遊走在考場當中,繼續打量著今夜赴考的考生質量。
不看不知道,一看讓他眼神微變。
因為在場的考生們,果然個個都是豢養了家神,鬼氣勃勃,且其中很有幾人,還若有所覺的和餘缺對視了幾眼。
這種靈感敏銳的程度,要麼是天賦異稟,要麼也是將體內的家神熟度養到了大成。
餘缺頓時在心間警醒道:
“一坊之中,果有良才。
看來即便我家神大成,神識也成,可想要在考試中博得籙生的名頭,必須得全力以赴,不得有任何輕視旁人之心!”
不過餘缺同樣不知,他在打量著旁人時,旁人也是個個心驚:
“此時尚未開考,就已經有人開始盯梢了麼!”
忽然。
餘缺在人群中,又瞧見了兩個熟人。
一人是他在煉度師行會當中的朋友,那個有錢少爺——錢化真。
另外一人則是他在油炸鬼店當中的夥伴,學徒方木蓮。
這兩人和他的年紀相仿,今夜果然也都來參加縣考了。
隻不過這兩人的神態頗為不一樣,那錢化真錦衣玉食的,和族長之子伏靈的極像,都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方木蓮則是佝僂著身子,麵色發木,眼神中既是焦慮,又是期待,一眼看上去就緊張極了。
餘缺將這兩人收入眼中,並沒有上前去寒暄。
眼下眾人連縣考的第一關都還沒有過,犯不著現在就拉幫結派。
等第一關沙汰過後,到時候再互相認識也不遲。
時間流逝。
片刻鐘後,餘缺見還沒有人宣布考試開始,便打算先找個地方坐坐,省得乾杵著費神。
結果縣學的院子中,響起了一聲尖叫:“不可能……餘缺,我要殺了你!”
這尖叫聲喊得突如其來,讓成千上萬的考生都是一驚,嗡嗡聲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