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嫡之爭,不光是兩個人之間,更是兩大利益集團之間的戰爭。
一方麵,是李世民所代表的“秦王府”集體,與李建成的“正統”太子一方的帝位之爭;
而另一方麵,也是李世民所代表的新興功臣團體,與李淵李建成身邊的舊隋官員團體之爭。
若李世民失敗,那在立國之戰中立下汗馬功勞的一大群人都注定再也不能得到自己應有的報酬,新君繼位,失敗者一方注定要被清算。
但說起來,在唐初,朝臣對李建成的所謂正統還真不是特彆在乎。
人都有眼睛,這大唐疆域是誰打下來的,大家心裡都有數,打仗的時候讓秦王去拚命,現在天下平定要分蛋糕了,你說起正統名分來了,雖說大義如此,但總是不公道的。
若是提起戰功,別說李建成了,就連李淵都得往後稍稍,把周邊勢力的老大拿出來比一比,劉武周、薛舉、王世充、竇建德,哪個老大不是打頭陣親臨戰場衝鋒殺敵,就李淵自己例外,入主關中後就久居長安,頂多出來勞軍慰問巡視一下。
沒乾這份兒活兒,就彆貪這份兒功。
太子若要服眾,平薛舉的時候在乾嘛?打劉武周的時候又在乾嘛?後麵洛陽之戰、劉黑闥反叛的時候又在乾什麼?說什麼太子不能輕易上戰場,你要是堅決請戰,難不成李淵還能不給這個機會?
薛舉的太子薛仁杲、王世充的太子王玄應,可都是跟著一起出去打仗衝鋒在前。
若說統籌安排,哼,秦王當年去打劉武周,連軍糧都是到了那裡現籌措的;
若說安定後方縱橫捭闔,跟周邊勢力的外交往來可都是李淵在主持;
退一萬步,若不提戰功隻說政務,太子也並沒有什麼過人之處啊。
相對的,秦王戰功卓越,大半個疆域都是他打下來的,在打天下階段,誰有戰功,誰開疆拓土,那誰說話就硬氣,就跟後世草創公司一樣,跟著老板把隊伍拉起來的元老,總是地位超然;
二來,秦王在文治上,並不欠缺,當年打下洛陽後,河南一地的官員任免都是秦王操辦,現在洛陽被秦王府經營得鐵板一塊,誰的勢力都插不進手去,能力在這擺著,就算不是秦王自己治理,那也是他知人用人。
而且,秦王在天下平定後就大興文學館,一心讀書明理,人家尊敬讀書人的態度是擺出來了的。
故此,朝中很有一部分重臣心裡是很欣賞秦王的,儘管沒有明著站隊,但是,在朝中有個名正言順的太子戳著的情況下,不倒向太子一方,就已經是對秦王府無聲的支持了。
在北方平定後,儘管江南還未收複,但兩方的爭鬥已經是一日比一日明目張膽了。
在這期間,被李建成收買的後宮嬪妃,暗地裡的損招兒可不止一回。
張婕妤在後宮很受寵愛,於是家人也很是驕狂,他的父親看中了一塊地,於是張婕妤便向李淵請求,李淵被小老婆哄得開心,就大手一揮發了敕令,把那塊地賜
給張氏之父。
但是,問題就在於,現在可是有主兒的,而且還不是什麼無名之輩,這塊地的所屬,是李家宗室,為李唐王朝立下赫赫功勞的淮安王——李神通。
說道這件事,就要把時間線往回拉。
這塊地是在河東境內,而李世民正是這一地的最高行政長官——陝東道大行台尚書令,“詔於管內得專處分”,就是說李世民在陝東道這一區域內,可以自行安排。
在北方平定後,李世民認為淮安王李神通征戰有功,於是在自己的轄區內給了李神通一大片天地,這是好幾個月之前就定下來的事情了,而好巧不巧,張婕妤向李淵求的,就是這塊地。
李神通當然不願意了,你想要地,跟皇帝請求,這一點問題都沒有,但是怎麼能上彆人鍋裡來舀飯呢?他是什麼很好欺負的人嗎?
何況,李神通向來與李世民親厚,也不大看得上張婕妤的父親——好聽一點叫一聲張國丈,但說到底,不就是靠著女兒才耀武揚威的嗎?老子還姓李呢,不比你硬氣?那也是靠自己征戰有功得賞,你是什麼東西,也來跟我吆喝?
於是李神通便堅決不給——“神通以教在前,遂不肯與。”
這下子,張婕妤可不樂意了,哭哭啼啼地去找李淵——婕妤嬌奏曰:“敕賜妾父地,秦王奪之以與神通。”
簡直是紅口白牙顛倒黑白。
但李淵信了,他並不知道這塊地已經給了李神通,在加上近些日子李淵總是聽到小老婆們說秦王跋扈自專之類的話,這件事一出,他就下意識地覺得是秦王藐視他的命令,當下便詔令秦王進宮。
張婕妤告完狀還不算完,還在李淵跟前上眼藥:“妾聽聞河東之地,隻知秦王,不知陛下,隻怕就算再下令,淮安王也不肯聽從,不如還是另擇一塊地吧。”
李淵心裡的火“蹭”一下就被挑上來了。
李神通早就跟秦王通過氣了,於是李世民在李淵麵前一點都不慌,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跟李淵說明白,事情總有先來後到,淮安王李神通有大功,若強奪他的賜地給張婕妤之父,那難免令功臣寒心啊,不如另外選一塊地給張國丈。
李世民說的是時間先後公平道義;但李淵想的,卻是君臣尊卑。
帝王之令是“敕”,秦王之令稱“教”,如今他以帝王之尊,下了敕令,但淮安王居然自恃有秦王的教令,就不肯聽從!
我可以說另選一塊地,但你怎麼敢擅自替我做決定!
天知道,李世民是在好好講道理啊,但李淵已經聽不進去了。
於是李淵大怒,叱責秦王:“我詔敕不行,爾之教令,州縣即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