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馨安身邊仍是帶了錢楓與王勇二人,卻是給他們在下頭另開了一桌,上頭便是女眷,放了阿黃在船上東嗅嗅西聞聞,時不時還探出狗頭打量著水麵,對著水裡的魚兒狂吠,嚇的知嫋忙過去守著它,生怕它一個想不開跳了水!
此時六月初,金陵城正是炎熱時,出城坐在這河船之上,便有河風吹拂,立時暑意頓消,身上汗意全無,再來上一杯冰冰涼涼的玫瑰冰飲子,一口下去那是從頭頂心涼到了腳底板兒,再往那軟榻上軟軟一躺,那當真是想躺到地老天荒也不要起身!
關媽媽坐在二層的船欄邊,一麵搖著手裡的團扇為武馨安驅趕時不時騷擾的飛蛾、蚊蟲,一麵看著武馨安那似越發肖似生母的臉,看著看著便眼圈兒一紅,
“大小姐若是見著小小姐如今這般模樣,必是說不出的高興呢!兒的生日便是娘的難日……想當年……”
關媽媽取了帕子按了按眼角,
“……當年大小姐生產時,那一年的夏天比往年都熱……大小姐渾身上下便如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那般的拚了命……卻是生了一天一夜都生不下來,姑爺又在科場上……”
程家那處,關媽媽想回去求救,隻大小姐是個性子倔強的,硬是攔著不讓她去,就這麼硬挺著,孩子是生下來了,可這命也是丟了一大半了……
“……那血呀……老奴是一盆一盆的往外頭倒……身子虧了想再養起來便難了……大小姐日一時不如一日……”
到如今隔了這麼多年,關媽媽再想當時的情景,仍是心有餘悸,這廂伸手撫著武馨安的頭發,目泛淚光道,
“這生兒育女便是娘奔死,兒奔生,大小姐可要記得親娘的恩情呀!”
武馨安點了點頭,心緒有些低落,暗暗道,
“我也不知是不是這個命,一個娘,二個娘都不長命,難道我當真便是那克母的人?”
主仆二人正說話間,卻聽那河岸邊上傳來的一陣咿咿呀呀的唱曲兒聲,知嫋探了身子四處觀望,卻是回頭衝武馨安笑道,
“大小姐,那樓上有人唱曲兒,我們叫兩個到船上來好不好?”
武馨安聞言點頭道,
“那自然是好……”
這廂對關媽媽道,
“媽媽,今兒是我的生辰,我們要快快活活的,讓母親在天上見了也歡喜,快彆哭了!”
關媽媽聞言忙收了眼淚,
“您說的是,倒是老奴敗興了!”
這廂吩咐船夫停了船,要到岸上叫人,那船夫聞聽便道,
“小姐,不必勞動貴仆大駕,這些伶人們都是我們相熟的,隻要衝上頭喊一聲,她們自會下來的!”
說罷當真對著樓上叫了一聲,有人探出頭來,那船夫便道,
“船上的客人要聽曲兒,你們叫了小月仙出來……”
末了還加了一句,
“……都是女客!”
又轉頭對武馨安道,
“這家樓裡就是小月仙的曲兒唱得好,人也生得標致,身段兒也好!”
說話間果然有一名女子輕紗蒙麵懷抱了琵琶,身後跟著兩名同是輕紗蒙麵的伶人來到了碼頭上,遠遠對著船上的武馨安福了一福,
“客人有禮!”
那船夫將船靠了過去,讓三人上了船,三人上來又給武馨安行禮,武馨安對三人笑道,
“我們這一層上都是女子,你們也不必蒙了麵,隻管將拿手的曲兒唱來,唱好了本小姐自有重賞!”
那三人依言取了麵紗,武馨安仔細打量一番,見那小月仙果然生的貌美,看年紀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便笑著問她,
“你在這河上多久了,可是攢夠了銀子?”
小月仙應道,
“回小姐,奴家在這河上已是有五年了,家裡有三個哥哥要娶妻才賣了奴家出來,這銀子……”
她微微搖了搖頭,
“……還沒攢夠呢!”
武馨安點了點頭,便不再多問甚麼,這秦淮河上花船無數,青樓林立,男人們隻見這裡風月無限,鶯歌燕舞,卻不知這背後是多少無辜女子的血淚,這河上的女子,任是誰一個拉出來都有一段辛酸故事,多問無益,倒不如臨走時多賞些銀子才是真!
那小月仙這廂調撥琴弦便唱了起來,
“想當初,這往來,也是兩相情願,又不是紅拂私奔到你跟前,又不曾央媒人將你來說騙。你要走也由得你,你若不要走,就今日起你便不來纏,似雨落在江心也,那希圖你這一點。”
卻是一首“不稀罕”,她聲音輕脆婉轉,猶如那珠走玉盤,又有琵琶聲輕快跳脫,配上這女兒家嬌嗔發嗲的聲音,聽起來很是俏皮活潑,那點子倔強氣惱,口是心非之意,令得聽者不由都是莞爾一笑,笑那歌中的人兒隻怕當真將情哥哥罵走了,才是真要氣惱跺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