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赫仍是點頭,那婦人立時如遭雷擊一般,失聲道,
“你……你怎麼到了京師?”
裴赫聞言冷笑一聲應道,
“夫人問的好生奇怪,這京師你來的,我來的,大家都來的,裴某怎得就能來京師了?”
說罷再不理會這婦人,拉著武馨安的手往下人們牽馬的地方而去。
那婦人將頭探出車窗,看著裴赫遠去的背影,卻是越看越像,越看越是心驚,
“他……他都長這麼大了,他來了……那……那個男人是不是也來了?”
想當年我離開時他還那麼小,可就他生的那模樣,雖說如今長大成人再不是當年的小娃娃了,可……可那精致的眉目,自己怎麼可能忘記?
慢說是隔了十多年,便是隔上二十年,三十年她都還記得的!
這樣好看的孩子,便是她自己,也是再沒法子生出一個來了!
那婦人看著裴赫翻身上了馬,與一名黃衣少女相偕離去,
“那小女子又是何人?是他的妻子還是他的妹妹?”
這麼些年,她絕口不提當年在建州的日子,更是想都不想那一對父子,隻每每在午夜夢回之際,卻是仿佛又回到了那破爛的小木屋子裡,低矮又壓抑,潮濕又惡臭,還有那個醉熏熏的男人,滿臉的胡茬,通紅的雙眼,壯碩的身子壓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了……
那樣的窒息感,時常令她在午夜驚醒,再轉頭看向身邊儒雅斯文的丈夫,這才醒覺自己已經遠離那個可怕的男人了!
那樣的日子,那樣的男人,她這輩子便是死也不想再經曆一次了!
對於那個她拋下的孩子,她……她卻……偶爾也是會想起他的……
那樣漂亮的孩子,就不是這凡間的人兒,根本就不應當出生在這個世間,她恨那個男人,連帶著也恨這個孩子,可……當她一人獨自抱著孩子守在那小破屋裡時,看著他漆黑明亮的雙眼,她又忍不住瞧得癡了,抱著他偷偷的哭泣,
“你……你原本就不應當出生在這世上呀!”
有一度她想親手掐死他,生在這樣的家中,有這樣的身世,他生在這個世上命運也會十分的悲慘,倒不如由她這親娘,親手結果了他,也免得他在世上受苦!
她曾經真正將雙手放在那柔軟細嫩的小脖子上,慢慢地用力,慢慢地一點點擠去他小小胸膛中的氣息,他開始還會哭,還會舞動著小手掙紮,可到了最後,他的小臉兒變的紫紅,手腳也無力的,眼看著就差最後一口氣了,卻是被鄰居趕來救了。
這小破屋子四麵透風,有人經過居然還能瞧見裡頭,瞧見她在掐死自己的孩子!
那個男人知道了,回來毒打了她一頓……她便越發恨這個孩子了,這男人就是想用孩子拴住她,他卻不知曉,這孩子身上流著他父親蠻夷人的血液,根本就不應當出生在這世上!
之後,她一日日的煎熬著,以為這一生便要葬送在那裡了,卻那知絕處又縫生,父親平冤起複了,家裡人送信過來,她哭了整整一日,之後那幾日她十分乖巧,對那男人百依百順,曲意的討好,可笑那男人還得意的道,
“女人就是畜生,多打上幾回便知曉聽話了!”
這一日那男人又出去吃酒了,她將自己的東西收拾好後,便匆匆離開了家,臨出門時她回頭看了一眼,那孩子一雙漆黑的大眼正定定的看著自己,眼裡有空洞卻也有了然,他年紀雖小但也是知曉她不要他了,要離開了!
終究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她一咬牙回頭抱起他親了親,
“彆怪我,要怪就隻能怪你那親爹!”
說罷扔下他奪門而去,在她身後悄無聲息沒有半點聲響,那孩子哭都沒有哭一聲!
“看來……他也並不親我這生身之母的!”
她暗暗的想,這才想起來,這是她生下這孩子之後,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親他!
她原以為這孩子生在建州那樣的地方,又有那樣的爹,多半不是被打死,就是被人賣了,卻是沒想到他竟活的好好的,長的那般的好看,錦衣華服,寶馬仆從,竟是一派貴公子的模樣。
這麼些年,他經曆了甚麼?
他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模樣的?
他……他現在又是在做甚麼?
她開始好奇起來,這念頭一旦在心頭升起,便如野草一般瘋狂的生長,婦人開始思索適才見過的人當中可有認識的,
“哦……對了,領頭的是沈家老五,還有老六,還有……還有武襄侯的那一對兒女,武襄侯與我們家老爺乃是舊識,武襄侯夫人我也是認識的,不如便從他們那處打聽!”
婦人坐在馬車之中左思右想,打定了主意,這時節外頭的馬夫道,
“夫人,少爺的船到了!”
婦人聞言忙整了整衣衫,撫了撫頭上的發釵,在丫頭的攙扶下步下了馬車,見得那船上下來一位翩翩少年,立時慈愛的笑了起來,
“臻兒,你可回來了!”
“母親!”
周臻年不過十歲,卻是生的俊秀斯文,與父親周峰有七八成相似,這孩子也是個讀書的料,小小年紀已是熟讀經史子集,能寫得一手好文章了,婦人生有三子,最得意的便是這個大兒子,這廂將大兒子的手握在手中,心緒卻是不由自主飄到了,那遠去的身影上,
“也不知……他可是讀過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