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等又是半個時辰,陸炳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的裴赫,見他麵上是慣常的波瀾不驚,連呼吸都是均勻平穩,不由暗暗點頭道,
“年紀輕輕能有如此定力,果然沒看錯人!”
他自然不知曉,裴赫比他還知曉皇帝的作息,算著時辰皇帝還要半個時辰,看過自己心心念念的丹藥之後,才有心處置家國大事,他是早有預料,自然是半點兒不急的。
二人又靜坐了半個時辰,果然前頭那小太監過來報道,
“爺爺,陛下召見!”
陸炳這才領了裴赫進去,到得那嘉靖皇帝的寢宮之中,卻見得四麵窗門緊閉,隻留了一處門戶可供人進去,這樣的大夏天也不怕悶出病來。
陸炳早知這樣的情景,當下是抬手擦乾了額頭上的汗,撩袍子當先進去跪下,
“陛下,臣陸炳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
裴赫跟在後頭也跪下磕頭,他不必抬頭便能想像得出來這處的場景,皇帝修道講究清靜無為,於是將這殿裡的裝飾全數撤了,隻留下四麵厚厚的帷帳,還在九階之上供他盤坐的禦蒲團,他身後是寬大的玉屏風,屏風後頭才是龍床……
前世裡他在這宮殿之中進進出出也不知多少回了,而那上頭盤坐之人,他也能想像出模樣來,麵容身體都是十分清瘦,黑發黑須,雙眼凹陷,鼻梁高起,唇薄而色暗,隱在寬大道袍下的身體皮膚之上,還有不少圓形斑痕,皇帝的麵相就是服用丹藥過多,中了毒素所至,這些毒已經深入他的五臟六腑之中,反映到了身體表麵。
而這樣的三伏天氣,宮殿之中四門緊閉,幔帳低垂,卻是因為皇帝長常服食丹藥,已經到了寒暑不侵的地步,他甚至還在身上穿了厚厚的棉袍,並以此向人炫耀自己修道的成果。
裴赫學醫,自然是知曉,他這是毒入身體,早已壞了身體對四季的覺知,不知冷熱了!
這……嘉靖皇帝,命將……不久矣!
上頭有人敲擊玉磬,當一聲清響,嘉靖帝開始說話了,
“陸炳,你今兒進宮是有何事?”
陸炳應道,
“陛下,前頭吩咐臣辦的差事,臣已辦好,今日特來向陛下回稟!”
“哦……”
嘉靖看了一眼他身後跪著的人道,
“你還帶了人來?”
陸炳應道,
“稟陛下,這是臣剛收入錦衣衛中的百戶……裴赫,乃是位年輕俊才,辦事妥當,性子沉穩,極得臣器重,今兒特地讓他進宮拜見陛下!”
“哦……”
嘉靖點了點頭,
“裴……赫……你抬起頭來!”
“是!”
裴赫緩緩抬起頭來,這昏暗的宮室之中,嘉靖借了燈光打量,不由也暗暗讚了一聲好,
“陸炳……你這新收的小子倒是好相貌,這才是朕的近衛該有的樣子嘛!”
陸炳應道,
“陛下,裴赫不但是相貌奇佳,辦事能耐更是極強,但凡落入了他手中的貪官汙吏沒有一個不招供的!”
“是麼……”
嘉靖想了想招手道,
“小子,你過來……你說說你是如何將他們的嘴撬開的……”
“是……”
裴赫冷著一張臉,緩緩起身前行到玉階之下,又跪了下去,清冷的聲音為這悶熱的宮殿之中帶來了一絲清涼,
“陛下,臣之手段說來極是簡單,那些貪官汙吏自知身犯國法,難逃一死,多是想著負隅頑抗,死不認罪以期逃脫罪罰,臣一來有審問手段,二來卻是向他們曉以大義,尤其提及陛下皇恩,他們十年寒窗一朝得登天子堂,他們有今日乃是天恩浩蕩之故……”
裴赫深知嘉靖脾氣,自小聰穎,年少成為天子,便與眾朝臣幾番鬥智鬥勇,終於在大禮儀之爭中勝出,自此便覺著天下已是無人可比自己聰明,他也確實多年隱身深官之中,還能將一眾大慶才智最出眾之士,玩弄至股掌之中。
因而嘉靖皇帝自大高傲,最喜人吹捧,可這吹捧也不是誰都能捧的,你若是捧錯了,皇帝隻會認為你把他當傻子,一翻臉便是殺頭之禍。而若是捧對了,便如裴赫這樣,端著一張清冷俊美的臉,神情不卑不亢,目光清澈明亮,說話不急不緩,抑揚頓挫,條理分明,有理有據,一麵捧著皇帝,一麵將事兒給報了,而且皇帝聽得還甚是滿意。
這時節的他,便是指著天上說有兩個太陽,嘉靖皇帝多半也要抬頭看一看的,
“嗯……”
嘉靖皇帝聽完裴赫的稟報,削瘦的麵龐上不動聲色,卻是對陸炳道,
“好……陸炳你辦事越發沉穩了!”
陸炳忙伏身應道,
“臣不敢居功,都是托陛下洪福!”
嘉靖皇帝又嗯了一聲,上下打量裴赫,問道,
“裴赫你是哪裡人士,家中還有甚麼人呀?”
嘉靖皇帝難得如此平易近人,同臣下閒聊家常,連一旁伺候的黃錦見了都是一挑眉頭,看著裴赫的目光便有些不同了!
裴赫應道,
“回稟陛下,臣是建州人士,家中……父母雙亡,跟著師父到了京師,之後入了錦衣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