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馳
想來這世上隻有武馨安一人知曉了!
裴赫在一旁時刻留意著妻子的一舉一動,見她神色有異,忙過來將她扶到一旁大石上坐下,自己取了鋤頭,再將手裡的油燈遞給了武馨安,武馨安坐在那處,雙眼有些發直,半晌才輕聲道,
“你……下手輕些……”
彆將她的身子給弄壞了!
不過……也許……根本不用這麼小心,這麼多年過去,說不得早就壞的不成樣子了!
武馨安有些不敢看,轉過頭將目光投向了密林裡的深黑之處,耳內聽得裴赫挖動泥土的聲音,竹席上頭的泥土被一點點的刨開,露出裡頭長長的,裹成一團的竹席來,裴赫看了一眼武馨安,見妻子咬著唇,臉轉向一邊,身子在微微的發著抖。
裴赫用鋤頭掀開了破敗的竹席,借著昏黃的燈光一看,卻是輕輕的咦了一聲,
“咦……”
武馨安聞言猛然轉過了頭,
“怎麼……”
“了”字沒說出口,她也愣了……
隻見那竹席之中,好端端躺著一名女子,這名女子身形魁梧,樣貌醜陋,頭發是散亂的,臉色是青黑的,雙眼圓瞪著,一看她那臉色便知她死因必是中了毒……
可是……這近二十年都過去了,為甚麼?為甚麼?她的屍身還如死時一模一樣……
武馨安瞪大了眼,身子一縱便向那坑中跳了下去,隻她吃驚太過,腳下發顫,跳下去便身子一歪,人就撲到了那女子身上……
“安安……”
裴赫大驚忙伸手去扶她,卻沒想到妻子竟是毫不忌諱,伸手一把抱住了那屍身,當下就低低地哭了起來,
“原來……原來……你一直都在……嗚嗚嗚……嗚嗚嗚……原來……你……你竟一直都未腐……嗚嗚嗚……”
武馨安哭得極是傷心,眼淚一顆顆落到了那女屍的臉上,緊接著裴赫見著了驚駭的一幕,在那昏黃的燈光之下,眼見得妻子淚流成河,那眼淚落在女屍的臉上,那原本還如初死時的女屍皮膚突然開始一點點的腐爛了……
“安安……”
裴赫臉上失色,忙過去一抱將妻子硬生生抱了起來,他生怕那女屍有何異變傷了妻子,不由分說便將武馨安推上了坑邊,自己也縱身跳了上去,再回首時二人隻見得,那女屍的臉已經全數腐爛完了,再之後是脖頸、胸口、腹腔然後是雙腿,一直到雙腳……
那女屍就這麼在夫妻二人的注視之下由有到無,最後隻剩下一件空落落的衣裳,而屍身骨肉連同毛毛,竟是都無聲無息化為了虛無,隻留下那殘破的竹席,見證了近二十年的孤寂!
武馨安腳下一軟,坐到了身後的大石之上,臉色蒼白,臉上淚痕未乾,半晌才看向裴赫,
“瞧見了麼?”
裴赫點了點頭,武馨安神情木然的拿手一指坑中,
“那……便是前世的我……”
深夜,在這黑漆漆的密林之中,武馨安輕聲告訴了丈夫自己匪夷所思的經曆,
“你見著這人,便是我的前世,前世裡我就是這大風鎮上屠戶王家的女兒,生的醜陋凶惡,靠著幫家裡殺豬過活……”
武馨安一點點將自己的前世今生告訴給了丈夫,
“……我是我爹和後娘合夥殺害的,被埋在了這裡,隻身子死了,魂卻不知為何沒有去地府,倒是去了杭州府,睡了一覺起身,就成了杭州府推官武弘文的女兒了……”
她成了武馨安後的事兒,裴赫自然都是知曉的……
待得武馨安講完,夫妻二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良久武馨安才抬頭看向丈夫,苦笑一聲道,
“……其實,我就是個借屍還魂的怪物,這麼多年下來,我已當自己是武馨安了,隻有時做夢還會夢到這大風鎮上的王大妞……”
這麼多年過去,她終於還是回來了,鼓起勇氣來到這小密林當中,想著尋著前世的屍骨,收撿起來,再尋一塊風水寶地好好安葬,也好給她一個安穩的長眠之地,卻是沒想到……
自己的屍身竟然還在等著自己……許是就是為了等著自己來讓她解脫,這一等就是近二十年!
武馨安講完便再不說話,隻是神情木然的看著坑中那破爛竹席,眼前似乎又見著了王大妞淒慘的前世,那以為早已忘卻的一幕幕,現下想來竟是鮮活如昨日一般,不知不覺眼淚又流了下來……
裴赫聽完妻子的話,呆立在一旁,久久才從震驚之中回過神,
他原以為這世上隻有自己是那重活一世之人,卻是沒想到……原來妻子……妻子也是!
他上前一把抱住了妻子,將滿臉淚水的她緊緊按在了自己猶帶著泥腥味兒的懷中,
“安安……我活了兩世,從不信命由天定,卻是不知原來冥冥之中,老天爺竟眷顧我至此!”
若不是有重生的安安,又何來重生的裴赫?
若武馨安還是那個武馨安,沒有兩世人的經曆,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剛從山村回到富貴的家中,必不會半夜偷溜出府,更不會有膽量在碼頭救人,自己隻怕早已與那藤原淳一同歸於儘了!
所以他們二人相遇,原來是早就注定了的麼?
裴赫見妻子仍是呆呆地沒有回應,便低頭勾起了武馨安的下巴,對她笑道,
“安安,你可是聽明白了,我……也是兩世為人!”
武馨安聞言呆愣了良久,似是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驚訝的張大了嘴,
“你……你也是兩世為人?”
裴赫點頭,
“……隻我與你有些不同……我還是我……沒有變成彆人……”
於是也將自己的身世來曆一講,武馨安也是驚呆了,喃喃道,
“原來……原來……”
原來我們前世裡都是身世可憐,孤苦無依之人,說不得就是老天見得我們前一世過的太淒慘了,才可憐我們,讓我們重活一回,遇到了一起!
思及此處,二人也不由就在小密林中,跪倒在地給老天磕了幾個頭,武馨安口中喃喃道,
“多謝您老人家憐惜,才有了我們今日!”
夫妻二人直到天色蒙蒙亮才回到了小鎮之中,洗去了一身的塵土,二人將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講了出來,神色間都是滿滿的平靜與安逸,這廂相依倚在一處看著窗外逐漸高升的太陽,武馨安看著那一輪紅日金光耀眼,轉頭輕聲問裴赫,
“你說我在這裡……她又去了何處?”
裴赫自然知曉妻子口中那個“她”是指的誰,想了想道,
“老天即是會安排我們二人,必也不會虧待了她,也許……她也會重生在另一個時代,另一個地方,同樣遇上情投意合之人,同樣幸福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