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份米線相繼端上來,一小瓶醋被兩人平分,又各自舀幾勺辣椒和大量麻油,調成蘸料,挑出米線蘸著吃。
他們都重口,吃法也相同。
一瞬間像回到讀書時候,那時在順城,她的高中和他的中學一牆之隔,在校外小餐館一起吃飯,對他們來說是件很平常很自在的事。
沒再分出精力聊天,都專注吃東西。
陳準又管服務員要瓶醋,問許歲:“味道怎麼樣?”
許歲點頭:“好吃。”
“還要醋麼?”
她點頭,沒接醋瓶,而是直接把碗推了過去。
吃到後麵熱起來,陳準蜷起袖子,左腳腕搭在另一腿膝蓋上,歪身撐著桌麵,滿頭是汗。
許歲舌尖又麻又辣,旁邊堆著她用過的紙巾,有擦汗的,也有擤鼻涕的,她很久沒有這樣無所顧忌的吃一頓飯。
陳準忽然開口:“想不想做義工?”
許歲夾起一筷子豆腐絲:“你們救助站的義工?”
陳準:“嗯。”
許歲說:“沒想過。”
陳準放下腿,正了正身體:“都市人工作壓力大,算是一種釋放和寄托。”他停頓幾秒,看著她說:“還能治失戀。”
許歲咀嚼的動作慢下來,回順城那晚,陳準果然沒有睡,她和母親的談話內容他應該全都聽到了。
陳準補充:“我試過,有效。”
許歲沒細究他話中意思,慢慢吃著,不接話。
“記得你以前也想做動物救助。”陳準碗中隻剩幾根菜葉,他攪了攪挪到旁邊,抽張紙巾擦嘴:“考慮考慮。”
許歲其實挺心動:“每次救助都必須去?”
“看你時間,誰有空誰去。”
砂鍋裡還有一小半米線,可她已經九分飽。
又吃幾口,許歲問他:“你那時怎麼找到三友的?”
陳準挑眉,她真聽了他的,給狗起名叫三友。他不動聲色,說:“領養日前有次聚會,地點在三友街的一家小菜館。結束後出來,看見它在旁邊燒烤攤要吃的,有人扔幾塊雞骨,泰迪犬腸胃脆弱,吞下去腸子會戳爛。”
“那它吃了嗎?”
“我把雞骨頭踢開了。”
她又問:“附近有家重慶人開的火鍋店?”
他說:“馬路對麵。”
有些事湊巧得像被安排好一樣,許歲放下筷子:“我就是在火鍋店後巷看見它的。”
陳準忽地一笑,“你碰見過,沒救成,我又碰見,把它救回來。領養日那天你們再次遇見,你從我手上領養了它,它現在屬於你。”他慢慢吐出兩個字:“緣分。”
許歲中指指尖不小心戳進拇指縫裡,她低頭看一眼:“所以謝謝你。”
陳準似笑非笑:“不客氣。”
她起身去結賬。
陳準視線跟著她背影,把手機放兜裡,繞到另一邊去拿她的包和鴨舌帽,走過去問:“下午有沒有事?”
“做什麼?”
他把帽子反戴在她頭上:“端午在基地,不去看看?”
許歲問:“它還好嗎?”
“年紀大了,去年發現它掉了兩顆牙,吃飯慢些,其他方麵還可以。”陳準手肘撐著櫃台,頓了頓:“電梯裡那次,它還認得你。”
許歲摘下帽子,手指向後梳順頭發,又將帽簷朝前戴。那晚有何晉在,她記得。
高二那年的端午節,她和陳準第一次遇見端午,它當時滿身淤泥,骨瘦如柴,右前肢被巨大的捕獸夾夾住,就那樣拖著走,鮮血一直流,不知忍受多大痛苦。
許歲第一印象是這狗長得太凶猛,嘴叉很大,仿佛一口就能咬斷人的脖子。後來再接觸,才發現它溫順得要命,可愛又粘人,嘴的用途隻剩吃飯和喝水了。
許歲都快忘記撫摸它毛發的感覺:“遠麼?”
“開車大概40分鐘。”
許歲點了點頭:“好吧。”
兩人從米線店出來,到馬路對麵取車。
前方綠燈轉紅燈,陳準伸手擋了把許歲,兩人停在斑馬線前。
感覺有雙眼睛注視著這邊,許歲抬頭,意外地看到了何晉。他坐在車裡,目光鎖住她,幾秒後,又偏頭瞧向陳準。
陳準表情平靜,像看陌生人。
何晉遲遲沒反應,直到後麵鳴笛催促,他才收回視線,一腳油門開了過去。
紅燈變綠,陳準說:“走吧。”
“我車鑰匙呢?”
陳準從褲兜裡拿出來:“你剛才……”
“怎麼了?”她情緒沒什麼變化。
“沒事兒。”陳準搖了搖頭。
這次許歲開車,陳準給指路。
可中間出了個岔子,開到一半時,陳準接到求助電話,說永安橋旁的垃圾站有一隻被遺棄的邊牧,已經奄奄一息,希望他們找人看一下。
陳準在群裡發語音,問現在誰能去。
華哥回複了他。
沒多久,趙藝涵也說她有空。
這裡離永安橋不算遠,許歲在前麵路口掉頭,並道右轉,一刻鐘就到了。
發現人把他們帶到垃圾站附近,沒有上前幫忙,遠遠看著。
這裡管理不夠規範,無法分辨顏色的矮房裡塞滿各種生活垃圾,山丘形狀,足有一人高。連扇門都沒有,裡麵臟東西快要溢出來,發綠的汙水順著地磚縫隙往外淌,還沒走近就聞到一股無法形容的惡臭。
陳準回頭問:“在哪裡?”
發現人往前走兩步,指著左側:“進去,進去,在牆壁後麵。”
陳準把褲子拉到小腿上,打開手機電筒,“你彆動。”
許歲止步,張開口就感覺那些垃圾直往口腔衝。她忍了忍:“我幫你照著。”
陳準回手把手機交給她,順著牆壁邊緣跨進去。
許歲舉高手臂,儘量靠近一些。
陳準發現了狗的位置,它屁股朝向門口,扭著頭,正安靜無聲地看著他,不叫也不鬨。
“有麼?”許歲問。
陳準沒應聲。
許歲以為他看不見,又往前邁一步,無意間低頭,在一堆腐爛物上看到密密麻麻、不斷蠕動的蛆。
她隻感覺胃裡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轉身衝出去,扶著牆壁乾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