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月伏杏陣(二)(1 / 2)

東廠觀察筆記 她與燈 9261 字 10個月前

翻過驚蟄,針工局和巾帽局便開始為內廷裁剪夏衣,各處的事務一下子變得繁忙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皇帝身邊的一個宮人蔣氏有了孕,擬冊婕妤。

雖然薑尚儀和梁尚宮二人,對這個未經民間甄選的嬪妃的態度都很平淡。但因為皇帝的子嗣如今隻有韓王朱易琅一個,母憑子貴,司禮監的人都敷上延禧宮的水去了,六局也不能怠慢,冊令一出來,整個尚儀局被這個措手不及的冊禮打得人仰馬翻,楊婉在尚儀局裡雖隻是文書往來上的筆吏,也被會極門上古今通集庫(1)的人,纏得一連幾日都抽不開身。

加上承乾宮這邊,寧妃感了風寒,拖了些時日竟正經地厲害起來。

楊婉每日疲於往來承乾宮和尚儀局兩地,偶爾擠出去時間去尋鄧瑛,卻總是遇不見他。

從貞寧十二年的四月起,一直到十二年的秋天的桐嘉慘案前,關於鄧瑛的史料幾乎是空白的。

對於史學研究而言,沒有記載要麼代表歲月靜好,要麼代表諱莫如深。

楊婉不太確定鄧瑛屬於前者還是後者,因此心裡總有些不安。

隻是寧妃病得實在厲害,易琅惶恐,夜裡總要找楊婉,於情於理,楊婉都覺得自己不好在這個時候丟下他們。

這日晚間,寧妃又咳得很厲害,喝完合玉服侍的湯藥,在榻上折騰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才睡下。

楊婉哄睡了易琅,站在錦屏前等合玉,見她走出來便朝她使了個眼色。

合玉會意,湊到楊婉耳邊輕聲說道:“我看這症候像是被蔣婕妤的事鬨的。”

楊婉輕聲問道:“娘娘在意這些嗎?”

合玉搖了搖頭,“娘娘到不大在意這些,但她一貫是個要體麵和尊重的人,前些日侍寢……”

她說著又朝次間看了一眼,“您是娘娘的妹妹奴婢才說的,您聽了就是,可彆多問啊。”

楊婉點頭。

“嗯,我懂。”

合玉把楊婉往明間裡帶了幾步,壓低聲音說道:“前些日娘娘侍寢回來,奴婢就覺得娘娘心裡很有些不痛快,但這些事是內私,奴婢不能問隻能猜,奴婢想……娘娘怕是受了陛下什麼話。”

能是些什麼話,自然是床上得瑟過頭的話。

楊婉一點都不想知道。

她在尚儀局早就聽宋輕雲等女使私底下說了好些蔣氏素日的做派,楊姁定是不願意被拿來和她作比的。

“女使。”

“嗯?”

“今兒晚上您還回五所嗎?”

楊婉挽下手臂上的袖子,應道:“我就不回了,今兒我給娘娘守夜,你們連著幾個晚上沒歇好了,趁著我在早些去睡吧。”

“哎。”

合玉歎了一聲,“您都沒說累,我們哪裡敢叫累,不過,您守著娘娘倒是能寬慰她幾句,比奴婢這些有嘴沒舌的好太多了,奴婢去給您拿條毯子來,這夜裡還是冷的。”

“好。”

楊婉說完,繞過錦屏走進次間。

鎏金獸首香爐裡,暖煙流淌。

麵前床帳懸遮。床榻對麵安置著一張紫檀木香機,機上寡擺了一隻白瓷瓶,瓶中清供鬆枝,雖然都是清寒之物,但看著到並不讓人覺得冰冷。

寧妃好像是睡熟了,隻偶爾咳一兩聲。

楊婉坐在香案旁的圈椅上,移來燈火照膝,翻開自己的筆記。

她的筆記停滯在內書房與鄧瑛分彆的那一日。

琉璃廠案還沒有後續。

楊婉在司禮監和內閣這個兩個名詞之間,畫了一個鄧瑛的小人像,畫完又覺得自己畫得很醜,正想蘸墨塗了,卻聽到寧妃忽然咳得厲害起來。

她忙放下手裡的東西,起身走到榻前,抬手懸起床帳,彎腰問她:“娘娘要茶麼。”

寧妃坐起身來擺了擺手。

“看你坐燈底下想事兒,想叫你披件衣裳來著。”

楊婉隨手抓過掛在木施上的褙子披上,把燈攏過來,側坐在榻邊。

“這不就好了麼,娘娘彆凍著才是真的。”

寧妃看著她披自己的衣裳,不由搖頭笑道:“你這什麼規矩,還是尚儀局的宮人呢。”

說完又道,“不過……也真是,你這樣到讓我覺得,有一分像在家裡。”

楊婉替她攏好毯子。

“若是在家裡,娘娘有話就對奴婢說了。”

寧妃一愣。

“你……瞧出來了?”

“是合玉瞧出來的,奴婢那麼笨,哪裡知道。”

寧妃摸了摸楊婉的額頭,“姐姐沒事。你尚儀局的事忙,彆想那麼多。”

“我忙她的事做什麼。”

“你這話……”

楊婉抬頭打斷她道:“雖然娘娘聽我這樣說,又要說我不懂事,但我知道,娘娘聽這些話

才開心。”

寧妃怔了怔,手指慢慢地順著她的臉頰滑下,攤放到膝上,低頭笑了笑,“你可真是個透人。”

說完轉了話頭,握住楊婉的手,“你將才在想什麼呢,想那麼出神。”

“我……”

楊婉看了一眼自己匆忙留在圈椅上的筆記。

寧妃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不由道:“不止一次看你拿著這個冊子記啊記的。寫的都是什麼?”

楊婉抿著唇沒吭聲。

寧妃等了她一會兒,見她沒有回答的意思,輕道:“你看,你有心事也不跟姐姐講。”

楊婉捏著自己的手指,“娘娘,這個事其實就不該在這個時候做,但是……”

“是和鄧少監有關?”

楊婉沒有否認。“嗯,娘娘又該說我了。”

“不是。”

寧妃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剛那句話就很有意思,道理誰都會講,也都是為對方好,可是,人生苦短,確實也該聽一些喜歡聽的話,做些喜歡做的事,姐姐是後宮的嬪妃,不如你自由,說話也刻板,你隻要知道姐姐對你的心就好,你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姐姐在一日,就護你一日,萬一哪天姐姐不在了,還有易琅,婉兒不要怕。”

這一段話,楊婉聽後竟然有些細思極恐。

古今之間不同的觀念,雖然看起來有很大鴻溝,比如女性群體從沉默到發聲,民主意識從酣睡到覺醒,其中經曆千百年的演變,過去的人絕對不能對現在的人張口,所以人們真的敢想象,兩個不同時代的人直接交流之後,那種洞穿三觀的穿刺感嗎?

畢竟曆史有時間性的牆圍,但人性卻是可以通過裂痕溝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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