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 / 2)

一個人要吞多少難過,才會在臨死前,最後說出的一句話……是拜托彆人清理洗手間?

假如是個被好好對待——哪怕隻是被正常對待,被正常人用最基本的態度對待的人……在被病痛侵蝕到意識模糊的時候,在最痛苦的時候!

在馬上——馬上要死的時候……想起的難道會是這個?!

溫絮白在血流乾前就已經死了。

那個溫柔乾淨、用沉穩藏著秉性裡一點點活潑的溫絮白,那個向往自由新生活的溫絮白……早就被他們折磨消耗得徹底。

耗去全部活生生的血肉,隻餘沉靜溫和的餘習。

所以在臨死前,那個人完全沒力氣撐下去的時候……唯一記得的事,才會是洗手間弄臟了,需要清理。

才會是因為給人添了麻煩……用儘最後的力氣道歉。

“我不會走出來的。”寧陽初啞聲說,“我很想去找死。”

他很想把自己關在房子裡喂海鷗,想把所有事搞砸,然後亂七八糟死掉。

可不能這樣,因為這樣贖不了罪,因為那個天下第一大好人……希望的不是這樣。

而且他有必須要做的事,他要解決眼前這個混賬王八蛋留下的麻煩。

——所有人都得重新認識溫絮白,重新知道這是個多厲害、多難遇到的好人。

至於裴陌……也彆想死。

哪來這樣輕鬆的好事,犯下這麼重的罪,作了這麼多的惡,隻要眼一閉就能贖罪解脫了?

裴陌要活著徹底弄清楚,他搞砸了什麼,毀掉了什麼,他親手把一個多好的人送進冰冷的、獨自等待血液流乾的死寂漆黑裡。

犯下這種罪的人,活該用一輩子服刑。

“我有事做,我的時間很緊。”

寧陽初鬆開手,他把這攤腐朽的稻草扔在地上:“我當初偷手機……就不該隻是聊天。”

他不該愣頭青似的隻知道遊泳,不該因為被人很好地照顧著,就甩手掌櫃一樣什麼都不管,好像這些都是天經地義。

他早就該去網上刷一刷評論,那時候他還是光芒萬丈的冠軍新秀……如果看到那些陰謀論、又足夠細心地發現負責人的端倪,他就能直接扇得那些人說不出話。

他原本有機會把這份榮耀送給溫絮白。

“天亮前彆出去。”寧陽初警告他,“你敢出去,我就鎖門。”

那攤腐朽的稻草委頓在地上,像是死了,但細看下睜著眼睛,還有呼吸

寧陽初就撿起手機和衣服,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酒吧。

等做完這件事,收拾完這個爛攤子,他還得去浮潛和衝浪,開摩托艇。

溫絮白的朋友們在路上閒聊,他像個卑鄙的盜賊,借搬酒的機會偷聽,在劇烈慌張的心跳裡聽見這些。

或許還有周遊世界……他去學照照片,當然不會有溫絮白照得好看,那就照一千千萬張。

這些必須要做的事,會持續填滿他的一生。

如果有下輩子,他做溫絮白的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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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主,裴陌的幻覺好像並沒消失。”

係統帶著進度掉到3%的半截支線一,扛著一桶海鹽焦糖檸檬奶茶回來:“他還是能看見那個‘冒牌貨’。”

酒吧裡,寧陽初質問裴陌的時候,冒牌貨也在場。

冒牌貨認為寧陽初說得有道理——溫絮白之所以會撐不過那個晚上、撐不到三十歲,是因為被消磨儘了血肉。

所以冒牌貨決定回去救出溫絮白。

隻要折返得足夠遠,足夠及時,隻要從一開始就解決掉所有的隱患,就不會再有問題。

——這個變化,讓半截支線一的進度斷崖式的下跌,裴陌已經無權拒絕這些幻象。

冒牌貨回去找二十三歲、剛準備搬進彆墅的溫絮白,告訴溫絮白,不要住進去。

不要進去,這裡麵有個噬人的惡鬼,有最叫人不屑和鄙夷的懦夫軟蛋,有會鎖住溫絮白的枷鎖。

溫絮白會被困在裡麵,會在將來的某一天,變成隻剩溫潤餘習的空殼。

“你希望自己在臨死前,最後拜托彆人的一件事,是清理洗手間嗎?”

冒牌貨很冷靜,極為坦白地去找二十三歲的溫絮白:“你難道希望,自己變成凡事都怕給人添麻煩的人——每天都要道歉、什麼事都要道歉,活得如履薄冰?”

二十三歲的溫絮白因為這話有些驚訝,站在彆墅門口,微蹙起眉認真思索,又在片刻後輕輕搖頭。

這一年,溫絮白的身體還沒那麼差,沒到非要輪椅代步的地步,外套下的身體雖然清臒瘦削,卻仍挺得很直。

冒牌貨戴著口罩和墨鏡,故意改變了身形和聲音,二十三歲的溫絮白沒有認出他。

於是溫絮白誠實地回答:“不想……我其實有些擔心,自己有天會變成這樣。”

因為這場病不會痊愈,能看到或許很遙遠、或許並不遙遠的未來。

溫絮白完全不願活成這樣的人。

“你不是有第二計劃。”冒牌貨問,“為什麼不直接買公寓,搬出去?”

“你會有一間非常漂亮的公寓,就在海邊,風景非常好。”

冒牌貨說:“會有很多朋友,他們幫你做適病化改造,會讓它變得很適合居住。”

“你們經常聚會,經常一起聊天和見麵,他們年年聚齊,全來給你過生日。”

“就算你的病越來越重了,

他們也很願意推著輪椅帶你兜風。”

冒牌貨說:“他們會深夜襲擊你的小公寓,把你和輪椅綁架走?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去看冬天的第一場雪,堆一個雪人放在你手上……”

二十三歲的溫絮白聽著這些話,柔和清潤的黑眼睛不自覺地微亮起來。

他站在原地,修長清瘦的手指斂在外套口袋裡,下意識緩緩屈起。

他……想去過這樣的生活。

非常想。

可他好像還有什麼要做,有什麼約定必須履行,有什麼人要照顧。似乎有人必須要他搬進這幢彆墅,來換取掙脫枷鎖的股份……

……這些“必須”,讓一切聽起來像場遙不可及的夢。

“去他媽的必須。”冒牌貨下意識爆粗口,又立刻說了“對不起”,重新改口,“我是說,沒有必須。”

“……你沒有任何必須非得做的事。”

“你不要跳進這個陷阱,這是吃人的陷阱,你要為你自己活。”

冒牌貨說:“我隻問你,你想不想半夜被偷襲,被人和輪椅一起扛出去,頂著雪到處亂跑,堆冬天的第一個雪人?”

二十三歲的溫絮白不會說謊。

溫絮白一生都從未學會過說謊。

他的喉嚨輕輕動了動,眼裡的期待連自己也察覺不到,在呼吸了幾次後,才極輕地無聲點頭。

於是冒牌貨就扯住他:“走。”

冒牌貨說:“我帶你去那幢公寓,我知道你的錢夠用,你現在就買——該讓那王八蛋分你股份。”

冒牌貨迅速地咕噥了這一句,不等溫絮白聽清,就扯著溫絮白上了那輛SUV。

車速控製得不快不慢,冒牌貨帶著二十三歲的溫絮白逃脫那幢吃人的彆墅,把溫絮白送到海邊,指給溫絮白看公寓的方向。

“謝謝你……”幻覺裡,二十三歲的溫絮白把圍巾摘下來,給冒牌貨戴上,慢慢打成一個很漂亮的領帶結。

他認真地看著眼前的人,過了片刻,才又輕聲問:“小陌,你要去什麼地方?”

冒牌貨的身體劇烈顫了下,他的存在因為二十三歲的溫絮白逃脫成功而流逝,變得更加不穩定。

但他的臉上露出極明顯的笑意。

“你彆管。”冒牌貨抬手,用力擁抱了下溫絮白,“我去救二十二歲的你……你不要結婚。”

“我帶你出國,去瑞士,去馬特洪峰,那兒沒人找得到你,誰也彆想抓你回來。”

冒牌貨問:“你是不是一直想去馬特洪峰?”

溫絮白抬起手,摸摸他的頭發。

馬特洪峰在瑞士的瓦萊州——那個曾經邀請溫絮白參加攀岩世錦賽,挑戰少年組冠軍的地方。

臨行前夕,溫絮白的病確診,於是這場比賽沒能成行。

但溫絮白的確一直都很想去。

那是阿爾卑斯山脈的最高峰之一,岩壁陡峭,有經年不化的潔白雪頂,雪峰與冰川交相輝映,會在日出時鋪滿極耀眼的金光

那是無數攀岩者夢寐以求的聖地,即使冒著墜進峽穀深溝的風險,也想親臨其境。

脫離危險、從連綿不斷的昏厥和高燒裡醒過來的溫絮白,獨自接受後續治療,獨自去醫生那裡,問清自己病情的全部內詳。

從那以後,十二歲的溫絮白不再去問攀岩的事,不再考慮異國的神秘小鎮、不再考慮據說水麵明淨的湖泊,不再想那座山。

“我帶你去,你該在那兒度假養病,累了就什麼也不乾,光曬太陽。”

“要是太閒了,非得要找點事做,就種土豆。”

“要是實在太想爬山,就找個小坡,我背你上去,看看風景。”

“我們在湖邊弄個小木屋,沒事就釣一釣魚,花不了多少錢,就能過很好的一輩子。”

冒牌貨一字一頓、逐字逐句地說:“如果有人好好對你……你能活很久。”

“你本來能活很久的。”

……支線一的完成度在這句話裡暴跌。

但沒人在乎這個,莊忱和係統去視察支線一的崩壞情況,飄著旁觀了一陣後,就花了些經驗點,來繼續維持這個幻象。

係統導入更複雜的數據,讓這個幻象更為逼真——逼真到幾乎可以剝離出來,成為快要獨立成型的平行世界。

於是冒牌貨繼續向前折返,去找二十二歲的溫絮白。

二十二歲的溫絮白不該結婚。

不該因為身體的限製,被裴家和溫家輪流盯梢控製,又被一棵隻會汲取養料的嗜血藤扒在身上吸乾。

……

因為溫絮白一直都非常勇敢,隻是身體不太好。

有人幫他推輪椅,他就會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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