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請把他,交給我。”
溫煦鈞盯著被抱住的少年,他甚至忘了問抱住弟弟的不速之客是誰:“這是,這是我……弟弟。”
十七歲的溫家繼承人,對外已經是相當能獨當一麵、甚至開始隻身處理不少家族生意的少家主。
此刻他卻連話也說不連貫,撐身走過去,顫聲開口:“請把我弟弟……”
莊忱幫少年溫絮白握住那幾枚金牌。
溫煦鈞的瞳孔劇烈一顫。
……他知道這件事。
他知道這件事,他沒管,他看著他的弟弟四處籌錢。
他看著十二歲的溫絮白賣掉金牌。
莊忱無意多說什麼,溫家人天性就是這樣——在十七歲的溫煦鈞看來,這或許是對這個不成器的二弟的某種“曆練”。
溫煦鈞或許會覺得,讓溫絮白自己處理這些事,這是對溫絮白好。
上一世,溫煦鈞也去醫院看過溫絮白,但並沒見過溫絮白發病。
十二歲的溫絮白,把所有咳不出的血吞回去。
在沒有任何人會來抱他的地方,他用儘最後一點力氣站起來、把肩背挺直,不讓自己真的變成隻能受人指摘的“廢物”。
於是溫煦鈞也就從來都不知道,這種病發病的時候是什麼樣。
沒有親眼見過,哪怕看了再多資料,也是不可能會有完全真切的感受的。
溫煦鈞撲過去,想要扶起弟弟,想要立刻打120、叫救護車來救人,可他扶了個空。
他什麼也沒能抓住,重重摔在地上,惶恐著抬頭。
莊忱抱著安靜蒼白的少年起身。
十二歲的溫絮白睡得安穩,虛握著金牌的那隻手被係統拱了幾次,重新拱回懷裡。
那些裝備也都被十二歲的溫絮白緊緊抱著,一樣也不鬆手。
溫絮白闔著眼,靠在長大後的自己肩頭,濃深眼睫覆落,額前的碎發垂下來。
他們就這麼離開了溫家。
……
溫煦鈞第一次對人動了手。
對那個該死的、步步緊逼溫絮白的掮客——他沒花多少力氣,就把想知道的內容全敲出來。
掮客自知理虧,也自認倒黴。
他掙的就是昧良心的錢,也認了事情搞砸就挨揍,可他就想不通,連哭帶喊地抱屈:“大少爺,你早乾嘛去了啊?”
溫煦鈞在這句話裡僵住。
“我是敲詐他了,我是逼他了……”掮客隻覺得這筆生意做得倒黴至極,簡直晦氣到家,“可我這麼對他的時候,也沒人管他啊!”
“大少爺,咱們都是做生意的,都不是好人——你看見一個十二歲孩子,沒依沒靠的……能忍得住不從他身上撈油水?”
“那我不是看他一個人在醫院,一個人住院一個人養病,一個人半死不活的,以為能賺一筆……”
“誰知道他病成這樣了!但凡
有個大人給他撐腰,我惹他乾嘛呀我?!”
掮客認了這份晦氣,卻也實在想不通為什麼偏偏到這時候、到了最後一步,才有人來找他不痛快:“你早點來,我不就不乾這缺德事,不會欺負他了……”
……溫煦鈞在這些話裡變得不會動。
掮客撿了條命,拔腿就往外跑。
他今天大概是沒看黃曆出門,這份倒黴還沒結束——好不容易掙紮著跑到門口,剛一拉開門,就又跟人撞了個滿懷。
掮客本來就捂完肚子捂膝蓋,被撞得眼前一黑,“誒呦”一聲坐在地上。
“二哥——”溫煦澤愣了下,盯著這個不速之客,“你是誰?”
他抱了滿懷的中藥,有補血的、有養身體的,有最適合再障患者調理的……老大夫說了,好好養著能好很多。
溫煦澤的一隻手裡甚至還拎著個用來煮藥的小鍋。
因為東西太多了,擋住大半視線,他並沒留意餘光裡一閃而過的鮮紅:“……我二哥呢?”
掮客暗罵了句怎麼這麼倒黴,含混著擺手,想要繼續糊弄過關,離開再說。
可也真是見鬼——這些人平時一個沒影,現在一個不落,都冒出來了!
他剛走兩步,就被扯著領子薅住。
“我想起來了……”溫煦澤盯著他,瞳孔變得森然,“是你。”
溫煦澤盯著這張臉。
上輩子,他花了大價錢、大工夫,才打聽到這個心黑手狠的掮客。
“我二哥呢?你把他怎麼了?”溫煦澤看見這人身上的狼狽血跡,瞳孔縮了下,“說話!”
掮客被這兄弟兩個輪番折騰,也冒上無名火,破罐子破摔:“死了!死了行嗎?你們有本事就去告我——看見死不救犯不犯法!”
他不過腦子地吼了這麼一通,看著眼前的少年臉色慘白、神情恍惚,就不乾不淨罵了一聲,用力把人推開。
見死不救到這個地步,恐怕也是犯法的。
掮客不敢叫這莫名其妙的兄弟倆回神,幾乎是連滾帶爬滾下樓梯,頭也不回往外跑。
簡直活見鬼——他根本就回答不出任何一個問題!
他怎麼知道來接那小子、來替那小子撐腰的是什麼人,是哪門子親戚?
他又怎麼會知道,那個莫名其妙、冷得像塊湖底的冰的家夥,是把那小子帶去什麼地方了?
流了那麼多血……恐怕已經救不成了吧。
救不成也未必是壞事,這種鬼地方,早走早解脫。
掮客一瘸一拐地往外跑,外麵天色黑透了,風吹草動,越跑越叫他心虛。
他……逼死了個孩子。
他沒想這麼乾的,他就是想占點便宜、多撈點錢,恰好這孩子沒人管。
會不會遭報應?這孩子變成了鬼,會不會來報複他?
掮客深一腳淺一腳地跑,被什麼東西往脖子上一勒,心驚膽戰慘叫出聲。
他沒發現這不過是柳
條,魂飛膽喪著一頭撞在樹上,眼前就陷進了一片漆黑。
——————————
厲鬼的能力挺廣泛。
莊忱試著飄了飄,把少年的溫絮白扛到了最近的山上。
倒空了身體裡裝著的所有難過、所有傷心,所有刺進去的荊棘毒刺、冰碴冷水以後……這個孩子也輕得像是隻鬼了。
十二歲這一年,溫絮白其實無數次想過結束。
這的確是一種分支,一種考慮到以後的路有多辛苦……或許尚且算得上不錯,至少足夠輕鬆和安寧的分支。
係統把安全帶和主繩套在溫絮白的身上。
它把金牌的綬帶也拉起來,往少年的溫絮白身上套,鎂粉袋已經被洗得很乾淨了,倒不出鎂粉。
睡著的少年戴不上金牌、承不住安全帶。
一陣風過來,影子就要散了。
他們坐在半山腰的觀景台,夜色如水,頭頂就是繁星。
“還能活得更久,長得更高。”莊忱問,“有沒有興趣?”
莊忱想了想,補充第三條:“變得更帥。”
——係統保證,在聽到第三條時,十二歲的溫絮白那顆原本已經寂靜了很久的心臟,就跟著跳了一下。
“能把病治好。”莊忱翻了翻設定,“抓緊點時間,還能趕上瑞士的比賽……”
十二歲的溫絮白在這句話裡飄起來了。
係統:“……”
被抓著的金牌:“……”
少年仍蒼白的麵龐上泛起微紅。
他的身體分明已經半透明,隨時都可能因為一陣風散去,徹底再什麼都不剩……可到了這時候,他的眼睛卻還是止不住地微亮。
他隻差一步就能解脫,卻又因為實在完全期待、期待到根本舍不得放棄這種可能,鼓足了勇氣,慢慢飄回莊忱麵前。
少年的鬼魂有點局促地小聲問:“可以……可以這樣嗎?”
是不是……有點太隨意了?
想還魂就能還魂,想把病治好就能治好嗎?
“可以。”莊忱說,因為這是故事的備份,所以設定沒那麼難改,“用不用再給你改高五公分?”
十二歲的溫絮白在這句話裡愣住,隨即笑出聲。
他的臉完全紅了,半透明著輕輕搖頭,胸口慢慢起伏了幾次,把手交給長大後的自己。
他咳出了那些血,於是身體裡的傷口不疼了,也不再難過,變得很輕鬆。
這種輕鬆太過難得,他很久沒這麼舒服過了,其實很想好好睡一覺。
但比起這個……他還有更想做的事。
他還有比睡覺更想做的事。
他想治好病,去瑞士,去那場差一點就會錯過的比賽。
他想拿金牌。
他想長大。
……
所以莊忱幫他長大。
十二歲的溫絮白,像青竹、像雪壓不住的小柏樹,稍微有人扶
一把,自己就把肩膀挺直。
係統給他買了個大背包,溫絮白就格外鄭重地鞠躬道謝,把最寶貝的裝備、最寶貝的金牌,全仔細整理好,分門彆類地放進去。
他身上帶著自己的全部證件,帶著手機,邀請函是郵件發來的電子版,不需要原件。
他把大背包背在身上,他們這就能走。
“這就走嗎?”莊忱問,“不再準備點什麼了?”
溫絮白用力搖頭,漆黑的眼睛裡透出亮色,那是種雲遮不住、霧鎖不住,星辰似的亮。
莊忱就把手給他牽——這個體驗對十二歲的溫絮白太陌生了,少年幾乎是愣了半晌,才小心地牽住那隻手。
“等天亮了,我就會變透明,還會飄起來。”莊忱陪他下山,提前提醒,“彆害怕。”
少年溫絮白搖頭,猶豫了一會兒,又試探著輕聲問:“那麼……”
莊忱沒聽清:“什麼?”
第一次有人牽著的少年,耳廓迅速變得通紅,深吸口氣,很規矩地站直,又低聲飛快說了句話。
“宿主!”係統這次開拾音器聽清了,“他想讓宿主飄起來以後,也坐他背包上!”
十二歲的溫絮白整個人都快燒起來了。
他第一次這樣鮮活、這樣忐忑,這樣滿懷著壓不住的期待,小心地做出這樣的申請。
“……可以嗎?”少年溫絮白攥了攥背包帶,認真地輕聲說,“我帶您下山,我們去瑞士。”
他在幾個月前買的機票,其實一直都沒有退。
現在開始跑,可能還趕得上。
莊忱當了一個世界的鬼,已經挺習慣,相當從善如流地把自己疊起來一半,塞進大背包裡:“這樣?”
幾乎是在瞬間鮮活的少年,說了聲“請坐穩”,就朝山下跑。
溫絮白的身形矯捷利落,甚至不用特意看路,背著那個碩大的背包,掠過蜿蜒石板路,輕盈得像月下清泉。
清泉活潑,汩汩流淌,片刻不停地趕路。
莊忱有點好奇,他在溫絮白生病後接手角色,還沒這麼跑過:“天色這麼黑,看得清?”
“看得清。”少年回答他,“路很好認,我們要往前。”
他帶著他的全副家當,片刻不停地往前。
往前跑,再往前跑。
前麵有個等了他很久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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