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城夜(1 / 2)

過天門 唐酒卿 7240 字 9個月前

天南星看江濯久久不語,便問:“四哥,你在想什麼?”

江濯道:“我在想,那書生胸無點墨、狗屁不通,光憑他自己,是進不了壺鬼墓的,而飼火族中,確有不少令咒高手,他們若是真的來過這裡,倒可以借‘押’字使溟公聽話。”

他做此推測,並不是無憑無據。因為隻有被炎陽真火燒過的地方,才會留下飼火族的標記。

天南星說:“可我想不明白,飼火族一向與人為善,從不做姑息養奸的事情。他們有什麼理由,要這樣對待溟公?”

這便是江濯的另一個困惑了,飼火族人大都溫柔敦厚,平日裡彆說殺人放火,就是讓他們暢叫揚疾,他們也不肯的。若非這飼火標記做不了假,江濯也絕不會懷疑他們。

天南星看向前方,那裡是勞心河。她抱起手臂,又道:“不過,若是從這裡走山路,可以繞過天命司的把守,在三月灣附近找到一個黑渡口。從黑渡口登船,能直接南下彌城,等過了彌城,就是望州的地界。”

江濯雖然認不清路,但也知道六州的位置分布。望州是南方沼澤的鄰州,從望州再走幾天旱路,便能達到飼火族的駐地。

天南星說:“若是飼火族人真的來過溟公嶺,走這條路是最穩妥的,因為這條路既不經過天命司的禦道,也不受天命司的盤查。”

飼火族的祝禱儀式繁瑣,每次召請炎陽真火,都需要二十四個“火侍”與大祭司相互配合。因此,他們隻要出行,必定會成群結隊,而天命司把守各地禦道,每見宗族門派結隊出行,一定會派鬼師跟隨監視,所以飼火族若是想隱匿行蹤,隻有這條路最合適。

江濯把鱗片一收,誇道:“好聰明的小師妹,有師父的真傳!事不宜遲,咱們就沿著這條路,去飼火族的駐地一探究竟。”

他答應得太快,倒像是早有腹稿,就等著天南星說出來似的。等他二人找到黑渡口,都登了船,船行到半夜,天南星才一骨碌坐起身,後知後覺——四哥答應這麼痛快,恐怕是因為他久不下山,要借她的口,到南邊玩去呢!

小半個月後,船到彌城,事實證明天南星所料不假,兩個人一下船,江濯就“活”過來了,先在碼頭的分茶店裡吃過飯,又到附近的巷子裡看人鬥蛐蛐。

因這碼頭接承“黑船”,所以停靠往來的多是左道,還有一些偷運倒賣符紙的“走鹽人”。自天命司設置禦道,規範各州身份文書以來,各個家族門派,凡是沒有投誠歸服的,出行辦事都極受限製,於是曾經在六州亂戰時期最不受待見的走鹽人,反倒搖身一變,成個大家眼裡的香餑餑。他們熟悉三山六州的所有水路旱道,隻要價格夠高,什麼東西他們都敢幫你運。

天南星這兩次選的船,都是走鹽人的船。他們想去望州,還得搭走鹽人的運貨馬車,可是運貨馬車也不是一直都有的,此刻時近黃昏,最早的馬車也要等到明天。於是看完蛐蛐,兩個人便在城裡亂逛。

遠遠地,見城裡有兩排燈山亮起來了,像是有什麼節日。江濯便問:“今日是什麼節嗎?”

天南星哪知道,她正抱著劍,怕讓人給偷了——因為這街上萬頭攢動,人多得看不到頭。她被擠得左右搖晃,話都快說不完整了:“反正不是……咱們知道的……節日!”

江濯說:“你盯緊錢袋子,當心劍沒事,錢全沒了。”

天南星哪還顧得上,況且錢哪有她的劍重要?兩個人不知走到了哪裡,邊上又彙進來一群人,嘰嘰喳喳的。

“今晚‘劉急快’對‘陳索命’,俱是天命司的!”

“南皇台上什麼車馬、奇玩都擺出來了,陶公要押陳索命,我也押陳索命。”

“這我很為難呀!”

江濯聽著,也加入其中,問:“諸位,什麼是劉急快,什麼又是陳索命?”

他態度自然,好像是跟他們一起的。這群糊塗鬼一回頭,看他氣質佻達,很是好奇,隻是眉眼帶笑,居然比這一城的火樹銀花還刺目,紛紛張大了嘴。

江濯等了一會兒,見他們都對著自己把眼睛瞪得渾圓,一個比一個呆,倒也好笑。他沒耐心,等不了一會兒就提步走了。等他走了,才聽見後邊人喊:“哎喲!請留步……”

他到邊上打酒,順便把剛剛的問題問了店家。原來彌城是近南二州裡唯一的不夜城,又號“奢麗場”,城內分四市三十六街,酒肆茶樓、葷素食鋪、金池關撲應有儘有,白天晚上都熱鬨非凡。它還有個聞名於世的“南皇台”,每隔七日就會有爭元1表演,選各州各城膂力最強者,在台上裸臂角鬥。因此每逢這一日,街上都摩肩接踵,把附近圍得水泄不通。

江濯對爭元並無興趣,他喝了酒,忽然想起天南星,可這人山人海的,天南星早被擠沒影了。

那頭高高的南皇台點了炮,周圍更是一片歡呼雷動。江濯喊了兩聲“天南星”,壓根兒沒人聽見。他掏袖子,折三腳雞的符紙早被他一路上霍霍完了。他走一步,又走回來,小聲咕噥:“罪過罪過,把小師妹忘了個精光!”

可這裡不是溟公嶺,人千人萬的,光在原地等也等不著。江濯思忖這熱鬨得天亮才散,不如到時候另想辦法。他把剛打的三兩酒喝光,走到下一家,又打了三兩。

江濯愛喝酒,是傳自他師父。時意君成日在山上喝得爛醉,所以徒弟一個比一個不靠譜。想他大師姐,那更是了不得,第一次下山就把師父給的錢喝乾淨了,然後一路打架打到中州,在那裡讓人給拿了,拎回北鷺山挨了好久的罵。

輪到江濯,剛下山到中州,就被人一路攆——這是托大師姐的福,走哪兒都能碰見仇人。他隻好往東邊去,但他也不是什麼好料,在東邊和天命司遇了個正著。那會兒天命司還沒有這麼威風,當然,即使天命司有那麼威風,江濯也不怕他們。隻是他有件心事,在山上想,到山下也想。

南皇台上地動山搖的,動靜很大。江濯喝著酒,想到二十年前,又想到他的劍,可他的劍早折了,也不能再“拔鋒”了。

婆娑業火劍有五式,從“拔鋒”開始,到“無歸”結束。大夥兒總笑這些劍式,哪有人出鞘後就不歸鞘的?可師父也說,每一代的婆娑門徒都不歸鞘——人死了,劍也死了,北鷺山下就是斷劍塚。

樓上不知誰在彈琵琶,江濯上了樓,見是個盲女。他尋了個空桌,聽這女孩兒彈《北邊行》。曲子彈一半,底下吵吵囔囔的,一夥人簇擁著個極瘦的少年上來。吃酒飲茶的人見了,紛紛喊起“小陶公”。

這個小陶公派頭很大,也不拿正眼瞧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了。掌櫃的親自上來賠禮,原來今日的包廂給人了,隻能委屈這少年坐窗邊。

小陶公邊上的人說:“你是猴膽大,小陶公的包廂也敢讓給彆人!”

掌櫃的期期艾艾:“平時哪敢掃咱們小陶公的興?今日實在是……裡邊坐著的都是天命司的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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