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彌城到望州,原不過五六日的路程,可他們足足走了十二日才到。這是因為近南二州全是禦道,而所謂的“禦道”,指的是由天命司修築,並由天命司把守,可以直達天命司“王山”的要道。因此路上不僅關卡眾多,通關所用的手續文書也相當繁雜,好在走鹽人對通關事務駕輕就熟,幾個人一路有驚無險,總算是到了。
因沼澤地處偏僻,又常年籠罩著迷霧煙瘴,走鹽人的馬車進不去,便把他們三人放在路口,讓他們沿小路往前走,會有個守沼澤的鎮子。
三人步行須臾,沿途杳無人煙,隻有彌漫著煙瘴的深山老林。小路崎嶇,直到轉過七八個彎以後,終於見得一個鎮子。
鎮門口立著兩個石碑,上麵的字跡居然都被劃掉了。江濯上前稍作辨認:“這裡一個寫著‘侍火’,一個寫著‘飼族’,想必就是飼火族的駐地入口了。”
洛胥說:“後麵有畫。”
其餘兩人都湊了過來,看他撥開石碑背後雜亂無序的藤蔓,露出兩幅石畫。
天南星說:“怪。”
江濯道:“是怪,而且很怪。”
原來這兩幅石畫上畫的,正是飼火族供奉的沼澤神“煦烈”。煦烈本是銜火的青鹿,十分溫順喜人,可在這畫上,祂雖是鹿身,卻青麵獠牙,怒目圓睜,好像瞪著他們三個,有滔天的恨意!
洛胥說:“祂怎麼這麼生氣?”
江濯側過身,看向背後的鎮子:“這得進去問問才知道。”
此刻午時,本該是日頭最烈,陽氣最勝的時候,但這裡的老樹盤根交錯、鬱鬱從茂,把日光遮了個大半。裡麵的老屋舊樓也半隱半露,將幾條街道擠得細細窄窄,淒冷陰森。
天南星走在最前麵,一個人也沒碰到。她膽子極大,掀開一個鋪子的垂簾,問:“店家可在?”
裡麵黑咕隆咚,隱約能看到桌椅板凳的輪廓,像是打烊了。可是這店門大敞,招牌旗幔俱在,又不像要關門的樣子。
江濯說:“越來越怪,進去瞧瞧。”
三人依次入內,在店內轉了一圈,裡外都沒動靜。
天南星道:“這可真是撞了邪,居然一個人也沒有。”
江濯背手拎著折扇,停在樓梯口:“確實邪門,你們看,這店裡的供桌不擺在煦烈畫像前,反倒擺在了這裡。”
隻見一張烏沉沉的供桌,正正擋在樓梯前頭,上麵擺著三炷香。洛胥看那三炷香:“沒有燒過,反被人啃過。”
江濯細看那香,它們個頭參差,沒有一點被燒過的痕跡,簡直就像是專門擺起來給人吃的。真是古怪!飼火族規矩很多,尤其是在侍奉煦烈和炎陽真火這兩件事上,從不敢馬虎,怎麼會任人亂啃供神的香?
天南星說:“我上樓看看。”
她說罷翻過供桌,沿階上樓,江濯看大堂沒有線索,便和洛胥去了後廚。後廚挨著後院,在最深處,中間有個傳菜通道,兩側都是緊閉的木條窗,推也推不開。
一進後廚,就有股惡臭的味道。江濯掃了一圈,發現是店內囤積的菜品肉類,都堆在案頭地上,全腐爛了。他折扇輕抬,擋在鼻前,免得自己被熏暈:“囤這麼多菜,應該是有人要擺宴席用,隻是不知道出了什麼岔子,也沒用上。”
洛胥看腳下,黏黏糊糊的。他走到後廚連通院子的門邊,發現那門上也貼著兩張煦烈畫像,居然還有心情調侃:“這兩張神情不錯,倒沒有那麼生氣。”
江濯也來看,這兩張是沒有石碑上的那麼生氣,可祂四目欲裂,好像快被嚇死了。
“祂怎麼都盯著一個方向,”江濯回頭,沿著煦烈畫像的角度看過去,“是個櫥櫃……”
櫥櫃半開著門,有幾個青白發紫的臉,正擠在那看他們!
洛胥退一步,看江濯:“有鬼,我害怕。”
江濯說:“彆怕……是死人!”
他隔空一拽,那櫃門“吱呀”開了,裡頭的人應聲掉出來。這幾個人不知道被塞了多久,分也分不開,皮肉全爛在一起,臉貼臉的,相當淒慘!
江濯一時間摸不清這到底是凶手偷懶,還是一種邪術,正欲再瞧,突然聽見“篤、篤、篤”的敲門聲。他循聲找去,發現不是門,而是他們剛經過的木條窗在響。
“篤篤篤!”
兩排木條窗全響起來。
“篤篤篤!”
敲窗聲越來越快,也越來越密,最後彙成暴雨般的急促,吵得江濯心臟直跳,預感有什麼可怖的事情要發生。他索性先發製人,一開折扇,令道:“開!”
兩側木條窗“嘭”地打開,一股腥風撲麵而來,鬼叫的、嘶吼的、求救的百種人聲儘數湧出,可一看過去,窗內壓根兒沒人!裡邊隻有滿牆滿地的血跡,和數不儘的抓痕。
江濯說:“怎麼人沒有,鬼也沒有!”
洛胥道:“隻有煦烈的畫像,全貼在上邊了。”
他們扒在窗口往裡看,上邊果然貼滿了煦烈的畫像,這些畫像都跟後廚裡的那兩張是一個表情,似是被什麼極其凶惡恐怖的事情嚇壞了。
洛胥說:“他們供奉煦烈,怎麼儘供奉這樣的畫?神祇在凡畫中不都是高高興興的嗎?”
江濯也在納悶:“是啊,除了太清,其他神祇的畫像俱有驅凶辟邪的作用,畫師在畫的時候,也不該這樣畫。”
他提到了太清,倒使洛胥很有興趣:“怎麼,太清在畫裡總不高興嗎?”
江濯說:“倒不是祂高不高興的問題,而是沒人見過祂,也沒人能畫祂。”
洛胥扯了下嘴角,有些嘲諷:“也是,任誰見到祂,都會化成灰燼。”
這是俾眾周知的事情,封印太清的神埋之地終年大雪,與世隔絕,天命司派去守封的照虎法相、六大稷官和十二鬼聖都不敢離得太近,隻敢守在雪原之外。凡是看見、觸碰、供奉太清的生靈,都會變成灰燼。神祇也一樣,從沒有例外。
他們又看了會兒畫,忽然見天南星從大堂那頭走過來,隔著走廊問他們:“在乾什麼?”
江濯說:“在欣賞煦烈的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