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長鳴沉默片晌,正要回話,街頭忽然響起一陣嗩呐聲,他循聲看去,見人群中竟然出現了一個送親隊伍。
那送親隊伍擠開人群,停到他們跟前,一個圓臉喜婆歡天喜地地喊:“江郎君,咱們準備妥當,就等著您上花轎啦!”
江臨齋接過喜婆遞來的蓋頭,掀起轎簾。林長鳴見他要上花轎,不知所以:“師父,你……你不是要去封天嗎?”
江臨齋說:“河神在這裡強娶凡人,我借花轎前去一探。”
林長鳴心思飛轉,頃刻間明白過來,為什麼他一入陣就站在街角,為什麼江臨齋會越走越清醒,因為這陣中發生的一切是倒著來的!
如果徒弟的死是結局,那現在的河神娶親就是開頭。事情應該是這樣的,那一天,江臨齋帶著弟子入城,在這裡聽說河神強娶凡人,便扮作新娘子上了花轎,孤身前往廟中殺神,可這其實是河神布下的圈套,目的就是為了調虎離山,等江臨齋與弟子們分開以後,河神再利用傀儡殺了弟子們,致使江臨齋陷入瘋魔。
至於這一切為什麼會在陣中倒過來,那便是江臨齋的意念在作怪。他潛意識裡還記得,自己一旦上了花轎,弟子們就會陸續被殺,所以他才會在這裡委托林長鳴扮演的大弟子“間夷”帶著師弟師妹先離開。
可是為什麼非要倒著來?想要改變一個結局,從頭開始不是更簡單嗎?
就在林長鳴思索的時候,漫天的雨不知不覺變成了漫天的紙錢。那喜婆嫌林長鳴礙事,便用帕子撲他的臉:“彆攔著了,今日可是河神換新娘子的大日子,要是誤了吉時,咱們都得遭殃。哎呀呀,江郎君,快上轎吧!”
江臨齋已經落了轎簾,林長鳴說:“等等……”
周圍伸出無數隻手,把林長鳴往後拽。擁擠的人潮突然間都變成了送親隊,他們一列接著一列,全往河神廟的方向擠。紅色如同浪潮,撲打在河神廟的長階上,喜婆們掩麵咯咯笑,朝四下拋灑著紙錢。
林長鳴在紅浪中浮遊,追趕著花轎,可是花轎太多了,他根本找不到哪個才是江臨齋。很快,世界又變化了——
先是通往河神廟的台階無限增加,廟明明就在前方,人卻怎麼也走不到頭。接著是花轎越來越多,如同淋血的牛虻,密密麻麻地吸在階上,擠得人連路都走不了了。
林長鳴用千金筆勾起一個個轎簾,挨個叫著:“師父!”
花轎中都是空的,林長鳴在其中飛速尋找,他走著走著,突然發現腳底潮濕,再低頭一看,腳下居然全是紅紙屑。
哪裡來的紅紙屑?
送親隊擠在花轎周圍,每個人都在笑,樂手們吹得越起勁,喜婆就笑得越大聲。那些大張的嘴、皺褶的眼角,還有漫天的紙錢交織在一起,構成一幅亂糟糟的畫。
林長鳴環顧四下,不懂他們在笑什麼,嗩呐聲吹得他心慌,他拉住一個喜婆,說:“敢問新娘子都送去哪兒了?”
喜婆帕子微挪,露出猩紅的唇。她
咯咯笑:“新娘子呀——”
周圍的大夥兒也跟著咯咯笑,他們把音調拔高,唱戲似的,一起說:“新娘子呀——”
毫無征兆,所有人的腦袋齊刷刷地掉了下來。林長鳴沒防備,被喜婆斷開的脖頸噴了一臉血,他抹一把,發現血不是血,而是像血的紅紙屑。那些腦袋如同馬車上翻倒的西瓜,爭先恐後地往台階下滾。
等林長鳴回過神來,整個長階上就剩他一個還在喘氣,其餘的全倒在地上,如同被撕爛的紅紙人。
這時,有個人說:“你怎麼還沒走?”
林長鳴回頭,看見階上站著江臨齋。江臨齋已經大變樣了,他現在穿著乾淨的月白寬袍,模樣就像剛入城,一點血都沒有。
林長鳴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弄蒙了,他臉上還沾著紅紙屑,在片刻寂靜後,憋出一句話:“……我不認識出去的路,師父。”
江臨齋單手扶劍,瞧了林長鳴一會兒,像是習慣了:“你這一進城就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毛病還沒好啊。”
林長鳴忍辱負重,點了頭:“剛剛被河神娶親鬨的,街上全是人,我更找不到路了。師父,你去廟裡見過河神了?”
江臨齋說:“見過了。”
林長鳴把臉上沾著的紅紙屑拿掉,狀似隨意地問:“祂長什麼樣啊?”
江臨齋道:“神祇不就那幾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