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麵上的白瓷碗筷嚇了一跳,盛開也嚇了一跳。
女人收回放在盛開身上的注意力,慵懶的目光落在男人臉上,“稍等。”
她挾起一根煙於指間,沒有點燃,“繼續。”
“蘇悅你怎麼變成這樣了!”男人憤憤有詞,“你以前天真純潔像朵小白花似的,怎麼現在變得這麼咄咄逼人,我快要不認識你了。”
名叫蘇悅的女人臉上笑容更深了些,“那我認識你的時候,你也不會想要邀請我搞婚外情。”
蘇悅這話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於是不小心聽見大瓜的盛開一下子睜圓了眼睛。
這個表情顯然取悅了蘇悅,她長發往後一撩,輕快地笑起來,眼角的細紋都寫滿了愉快。
男人就不太愉快了,“蘇悅你...”
“想和我在一起。”蘇悅笑盈盈,“要麼拋妻棄子離婚,要麼就做你的春秋大夢。我不做小三的。”
這話擲地有聲,現在以他倆為圓心,周邊幾張桌子的人都屏氣凝神,裝作不在意地偷看他們。
沉默幾秒。
“看什麼看?”女人挑起眉,勾畫著鋒利眼線的眸子在食客之間轉了個圈,盛開莫名感覺自己看見了一隻被困於飲食店的優雅雌豹。
食客們被視線逼得避過臉,有人訕笑幾聲,還有人低頭猛扒幾口飯做掩飾。
“小姑娘你可以看。”蘇悅說。
盛開嚇了一跳,伸出根手指指了指自己。
蘇悅含笑點頭,男人也一個猛回頭看向她。
一張在中年男人裡可以算上乘貨的臉,可惜眼下有淡淡的泡囊,和馬甲沒能遮住的啤酒肚一起暴露了酒精和歲月帶來摧殘。
盛開猶豫,“謝..謝謝?”
蘇悅歡快地笑起來。
男人語塞幾秒,拿起放在桌上的車鑰匙和手機,轉身就走。
路過盛開的時候,盛開下意識瑟縮一下,幸好他隻是氣衝衝地奪門而出,留下一個有些臃腫的背影。
盛開看著那個影子消失在了夜色中。
“很有意思吧?”蘇悅突然開口。
看見盛開回頭,她笑盈盈地攏了攏頭發,“要不要過來一起吃?”
盛開大腦說著要拒絕,然而身體已經不受控製地探頭看了眼砂鍋煲的內容。
居然是雞爪年糕煲。
被煮得軟糯的雞爪沁滿醬汁的焦糖色,大塊大塊的土豆被燉得化沙,豆腐和年糕被壓在更下麵一些,被咕嚕咕嚕的醬汁輕輕晃動著。
他們兩人都還沒有動過筷子,熱騰騰的表麵還圍著完整的一圈蔥蒜辣椒,一眼看過去,白綠紅顏色鮮明,嫩得讓人眼饞。
盛開咽了口口水。
“來嘛。”蘇悅笑了,抬手和老板示意,“再給我一套碗筷。”
事已至此,先吃點兒吧。
蘇悅拎起茶壺幫盛開燙了下碗筷,盛開悄悄觀察她。
看起來和鄔梅差不多的年紀,氣質卻和鄔梅截然相反。
盛開覺得有點兒不靠譜,然而身體已經很誠實地接過碗筷。
果然她的想法得到了應驗。
蘇悅把盛開當作一個很好的傾訴對象,開始講自己和方才的那個男人的故事。
“這是我的初戀男友,初戀,first love,懂伐?”她很憂傷地吸了一口未點燃的煙,“我離婚了好幾年了,同學聚會又遇見了,就重新開始go after我。”
盛開突然緬懷了一下自己的英語老師。
“我讓他divorce,但是他不舍得,他隻想和我搞婚外戀。”蘇悅看向盛開,“他說我變了,其實他變得才最多,是不是?那個時候的白衣少年,已經回不來了對不對?”
盛開哪裡知道這些問題,她含著一口年糕,糊弄式地點頭,“可不是嘛。”
蘇悅不太滿意,“你說,如果一個從最開始就注定了無法it to未來的關係,它還有put effort into it的必要嗎?”
盛開小心翼翼夾了一塊雞爪。
“你怎麼不說話?”蘇悅問。
盛開放棄了雞爪,老實巴交道,“你這個問題太深奧了。涉及兩性、婚姻、愛情和中英文翻譯。我聽不懂。”
蘇悅一拍手,“e on,給點建議嘛!你這種小年輕,對初戀是什麼看法?是不是覺得一旦在一起了就能一生一世一雙人了?”
盛開張了張嘴,剛想說那倒不是現在已經沒這麼土了,眼前突然劃過幾道毫無意義的浮光掠影。
盛夏、回廊,合唱團的驪歌。
心跳、汗水,少年含著笑,慢慢合起的黑眸。
以及最後落在她嘴唇上的溫暖柔軟,和輕輕撫上她臉頰的手。
盛開不是很敏感的人,但她依舊能辨認出少年眼底的珍重與某種近乎憐惜的灼熱愛意。
他小心地觸摸著她的頭發,很小聲地說,“那麼我們就是在一起了。”
然而時間在這一刻停駐,隨後綻放的煙花散開向下墜落,明媚日光收回厚重雲層,萬事萬物流向寒冷寂寥的冬夜。
沈川指間夾著煙,目光懨懨投向車窗外,黑眸裡是盛開有些陌生的散漫和冷感。
再後來,沈川臉上又掛上那張溫和的笑容,手撐在台麵上,朝著她拋出了橄欖枝。
他說,我和你再合適不過了。
看盛開的神色,蘇悅拍拍她肩,“哎呀小姑娘不要這麼感性,隻是打個比方嘛。”
“我是說,如果你的初戀再回頭找你,”蘇悅說,“你會take他嗎?”
也沒等盛開回答,蘇悅很惆悵地說,“唉,你想要的是兜兜轉轉還是你,其實隻是挑挑揀揀隻剩你。”
“你倒好,還年輕,”她風情萬種假裝吐了個煙圈,“還他媽的有得選。像我這種,明知道不是個好東西還非要到黃河看一眼才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