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上旬,立秋。
電視機裡正在播報上星期南方的災情,暴雨引發山洪,山洪又引發泥石流災害。
目前遇難人數十一人,搜救工作仍在進行中......
午間新聞結束,進入廣告時間。
九歲的林昱?右側手臂打著石膏,用繃帶吊在脖子上。
側臉的淤青已經消褪,留下青黃色的痕跡,眼角旁的一道傷結了褐色血痂。
林昱?垂著頭,麻木地跟在魯教授身旁。
路過一戶帶院子的人家,院子裡的人不動聲色地把報紙扣放在花架上麵,起身,隔著爬滿藤蔓植物的籬笆和魯教授說話。
“老魯,回來了。”
魯教授風塵仆仆,提著行李袋,神色疲憊地回應著:“?,回來了。”
籬笆牆裡的老人和魯教授年齡相仿,連穿著氣質都是相似的??
白襯衫,深色的針織馬甲,腰間掛一串鑰匙。
花白頭,戴近視眼鏡或者老花眼鏡。
那位老人神色複雜地看了林昱?一眼,聲音裡隱含著輕聲的歎息:“這就是那個孩子?”
魯教授也輕輕一歎,摸了摸林昱?的發頂:“林昱?,這是簡爺爺。”
林昱?沉默地站在那裡,既沒有動,也沒有開口叫人。
兩位老教授對視一眼。
魯教授意欲張嘴說些什麼,簡教授卻搖了搖頭。
而林昱?明白的,他們在可憐他。
因為他失去雙親,剛變成了孤兒。
簡教授推開院子門,走出來:“家屬樓這幾天在維修,告示板上貼了通知文件。昨天停電,今天停水。你剛回來,沒做好準備,吃喝都不方便,這兩天就住我家。”
魯教授說:“怎麼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
簡教授說:“麻煩什麼,兒子和兒媳最近都在外地跟項目,家裡隻有我和孫女。聽我的,我這邊好歹有阿姨幫忙做做飯,平時你自己糊弄糊弄就算了,現在有孩子在呢,不能缺營養。”
魯教授這趟回來,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十幾歲,恍惚地看看身旁沉默的小孩,才點頭。
簡教授蹲下身:“你叫??麼?”
林昱?依然悶不吭聲。
他生了一副耐看的孩子相。
恰到好處的小扇形雙眼皮,鼻梁挺直,唇形和下頜都很像他媽媽。
隻不過,他膚色本就偏冷,現在精神身體受到雙重打擊,臉色慘白,像風一吹就會倒下。
簡教授繼續說:“住在簡爺爺家裡好不好?我孫女小名也叫??,她比你小幾歲,讓??妹妹陪你玩。”
阿姨接過魯教授的行李袋,笑容友善地迎一老一小兩位客人進門。
簡教授家的院子不算大,三十多平米的樣子,養花養草,布置得很溫馨。
爬滿爬山虎的籬笆上貼著彩色氣球;
空氣裡彌漫著家常菜的煙火氣;
幾個包裝精美的禮盒係著緞帶蝴蝶結,擱在椅子旁邊......
應該是有誰剛過完生日。
林昱?端著打了石膏的手臂坐在院子裡,像沒有靈魂的木頭人,不動,也不說話。
客廳門敞著,電視在播牙膏的廣告。
不遠處,魯教授借電視音量的掩飾,一籌莫展地對著老夥伴表示:
從見到林昱?起,這孩子就是這副樣子。
簡教授拍拍魯教授的背,安慰說,這件事對林昱?來說,是致命的打擊。他還是個小孩子,總要有個接受過程......
魯教授眼睛裡都是紅血絲,壓著哭腔:“是啊,唉,是啊。”
簡教授拍著魯教授的肩膀:“先不說這個,坐了一路火車,還沒吃飯吧?我讓阿姨給你們煮些凍餃子吃。”
魯教授應著,再擔憂地看向林昱?時,才恍然發覺院子裡的彩色氣球和禮盒,搓著手:“你家小孫女過生日?”
簡教授說:“小孩子不過生日,隻是借個由頭哄她樂嗬樂嗬。”
魯教授說:“你看我......我也不知道小朋友過生日的事情,沒準備禮物。”
“老魯,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意這些啊。”
“那......你家孫女呢?總要和孩子說聲生日快樂的。”
“睡覺呢。”
簡教授說,??昨晚在院子裡看蛐蛐,貪玩,吹夜風著涼了,中午生日蛋糕都沒吃完,剛吹完蠟燭人就蔫了。
魯教授問:“嚴不嚴重?”
簡教授說:“還好,睡前還惦記著去小公園玩。她啊,沒生病的時候,就彆想見到她有安靜的樣子......”
魯教授說:“我記得,她爸爸小時候就是個皮猴子。”
簡教授淺笑著:“是,又爬樹又下水的。”
兩位老人壓下慘劇帶來的悲痛和無奈,儘可能聊了幾句輕鬆的話。
但失去雙親的林昱?,完全不受感染,剛剛出鍋的、熱氣騰騰的餃子也不動筷子。
“??,吃一個。聽話,吃了飯才能吃藥。”
好說歹說,林昱?才吃了一個餃子,象征性地嚼兩下,又機械地噎下去。
魯教授自己也沒食欲,拿他沒辦法,隻能倒了水給林昱?,又從斜挎包裡拿出骨折的對症藥。
年紀大了,記性不好,眼神也不好。
魯教授對著說明書上米粒大的小字,看了老半天:“這藥......吃幾片來著?”
兩位老人剛才苦口婆心勸人吃飯的聲音,隨風遛入小臥室窗口。
家裡六歲的小姑娘從裡麵走出來,馬尾辮在睡覺時給壓歪了,臉頰粉撲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