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小孩磕磕巴巴了半天,忽然一閉眼,道,
“我想回到媽媽的肚子裡。”
“......?”
“?”
這下輪到小龍崽震驚了,她頂著滿腦袋的問號,認真確認了好幾遍,最終不得不接受眼前的人類幼崽真的許下了這樣的願望。
【......回到媽媽的肚子裡???】
這可難為死龍崽了。
哪怕是最最厲害的巨龍族長大爹爹,也不可能把破了殼的小崽崽塞回到媽媽肚子裡呀。
呆滯半響,小龍崽撓撓頭,
“你為什麼......想回到媽媽肚子裡呀?”
聞言,人類綿綿落寞地低下了頭,
“因為他們說,我以前在媽媽肚子裡的時候特彆,特彆地不乖,讓媽媽受了很多苦,後來我也不乖,才會讓很多人都罵她,爸爸媽媽是因為我才離婚的。所以,我想重新再來一次,這次乖乖的,這樣媽媽就不會不要綿綿了,他們也不會離婚。”
【......重新再來一次?】
龍崽苦惱地揪了揪帽子上的毛毛
“可是,我聽巨龍說時間是不可逆的,你已經從母親身體裡出生,不可能再回去的。”
“啊......”
人類綿綿失望地低下了頭
“像動畫片裡那樣,重新轉生成媽媽的孩子也不可以嗎?”
“轉生......?”
——還要回到媽媽的肚子裡。
【好難。】
龍崽頭一次遇見這麼難的事情。她感覺帽子上的毛毛都要被自己揪禿了。這能怎麼辦,答都答應了,
龍崽無奈,龍崽歎氣。
可還沒等她想好辦法,眼前的世界就忽然一黑。綿綿再睜開眼時,她還窩在被子裡。房間內還黑著,應該距離卓晚舟離開並沒有多久,而床頭邊,還燃著一盞柔和的台燈。
隻是——
綿綿緩緩坐起身,感覺頭昏昏的,她摸了摸自己涼涼濕濕的臉頰,回頭一看,果然枕頭上麵暈染出了一片深色。
龍崽一愣,
【……哭過了麼。】
——那應該是那個人類崽崽哭的。
而龍崽隻會因為自己做錯了事情卻不能彌補,或者傷害到了不該傷害的人……這種真正愧疚難過的時候才會哭。
摸著枕頭上的濕潤,龍崽又想到了那個綿綿說要把爸爸媽媽分給她的話。
可是,她不是他們的孩子呀,甚至她都不是人類。如果他們知道自己不是原來的綿綿,還會對她這麼好嗎?
頭一次,龍崽因為兩個人類可能不會喜歡自己,而感到又些害怕和難過。
哢嗒——
綿綿推開門走了出來,客廳空空的,因為剛入住沒有添置什麼東西而顯得格外空曠和冷清,不過還好,陽台的門開著,皎潔的月光像流水一樣淌了進來。
龍崽原本想去告訴那兩個人類,她找到他們的孩子了。可路過小公主的房間時,裡麵卻傳來了一些輕微的異動。
綿綿頓時停下腳步,她站在門口,卻能感知到有一些極端負麵的情緒籠罩在裡麵。
壓抑,黑暗,冰冷,痛苦,後悔,掙紮……
還有很多很多彆的情緒,就像是一個遍體鱗傷的人在黑暗和泥濘中掙紮。
小龍崽踮起腳,輕輕擰開了門鎖。
因為開了暖氣,屋子裡很暖和。那床上的被褥是和她一樣的,溫暖而又可愛的顏色,上麵還繪製著很多很多童趣的圖案,一看就讓人心中柔軟。
但是睡在這樣可愛又溫暖的床上,少年卻仿佛一隻受傷的幼獸一般緊緊蜷縮在裡麵的牆角。
他的睡姿不像在醫院那樣安詳,或者說,正是因為當時在醫院沒有睡著,他的姿勢才會那樣的平整。
綿綿小心翼翼走過去,趴在床邊,逐漸增強的視力能夠讓她很容易地在黑暗中看清沈謬的樣子。
少年金發淩亂,被子蓋得很高很高,連耳朵捂在被子裡,而額頭上是密密麻麻的冷汗,眉頭緊緊鎖著,中央折出幾線痕跡,
——無端透露著一種莫名的恐懼和驚惶來。
“小公主……?”
綿綿擔心地喚他,可是後者卻仿佛陷落了夢魘之中,根本沒有任何回應,甚至還能看見指尖有著很細微的顫抖。
“小公主你不舒服嗎?”
龍崽又喚了一聲,可還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床是一米八的,很寬,而少年蜷縮在最裡麵,綿綿趴在床邊根本碰不到他。龍崽猶豫片刻,輕輕掀開被子的一角,然後鑽進去。
原本就鼓起一大團的被子,立刻又鼓起一團圓圓,不過比床腳的那一個要更小一點。圓圓的小團子遲疑片刻,還是朝著床腳的小公主爬了過去。
她像一隻小動物似的在裡麵拱拱挪挪,小心摸索著,終於找到了少年的手,後者正死死攥著胸口的衣襟,像是裡麵翻湧著什麼劇痛似的。
綿綿很清晰地摸到了少年手背的筋線,因為過分用力而很明顯地凸起著,崩得很緊,甚至帶著一點點細微的顫意。
而且,很冰。
這讓綿綿條件反射地,想到了那座冰塔的溫度,低到甚至都讓出生於火山岩漿的龍崽都感受到了寒冷。
嗒。
綿綿把暖暖的手心貼在了他的手背上,想要把少年的手捂暖。可她的爪爪太小了,沈謬的手又很大,或者,準確地說應該是手指很長。龍崽還記得當時冰塔的時候,小公主撥弄琴弦的模樣,那雙手就像是雪玉雕琢,被貴族珍藏起來的藝術品一樣美麗。
——果然不愧是她的小公主,連手都長得這麼好看。
思緒又在此刻劈了個小叉
小龍崽用力眨了眨眼,把腦海中奇奇怪怪的東西都甩掉。房間裡明明開了暖氣,可被子裡依舊很冷。不過龍崽天生體熱,在裡麵亂拱一圈,小臉都熱得發紅。
少年胸口原本紮得過分緊實的被子,忽然被扯了扯,接著冒出一個毛絨絨的小腦袋。
“呼……”
她舒了口氣,可即便剛才這樣一頓亂拱,然而陷入夢魘之中的少年卻沒有絲毫要醒過來的意思。
黑暗中,綿綿能夠清晰地看見沈謬蒼白的臉,平日裡淡漠的表情全然消失,露出一種空洞而無措的恐懼。
小龍崽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讓小公主好一點,隻能輕輕抹開他有些汗濕的額發,掌心貼上去,依舊感到了森然的冷意。額頭的暖意讓少年微微急促的呼吸終於緩和了一點點,他的唇輕輕顫動著,似乎在說著什麼囈語。
很模糊。
綿綿隻好俯過身,低頭去聽——
“……唔……媽……媽媽……”
咚!
下一秒,世界陷落黑暗。
小龍崽再睜開眼時,麵前不遠處落下了一道聚光燈,燈下,是一架華美異常的鋼琴。
她緩緩走過去,看見一個金發小男孩正在彈琴,漂亮的指落在琴鍵上,優雅而美麗。
隻是……
明明按下了琴鍵,可男孩的世界卻沒有一點點聲音。但他還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彈奏,彈奏。
一遍比一遍快,更快。急促的琴音像是狂風,暴雨,海嘯。指尖漸漸流出了血,把雪色的白鍵染得鮮紅刺目。
直到,一隻小手拉了拉他的衣擺。
男孩征住,因為劇烈的彈奏而喘息著。接著,他側過頭,撞進一雙在燈光下像是鎏金一般好看的眼睛裡。
穿著恐龍睡衣的小女孩點了點下巴尖,又在額角揮揮。
——是手語的“哥哥”。
然後,小恐龍崽崽拉過他的手,努力捂在更小更小,卻更加溫暖的掌心裡。
然後輕輕地,吹了吹。